李祝酒开始仔仔细细看起那份写得工工整整的手稿来,里面确实如周孺彦所说,详细到变革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大小问题都做出了不止一个解决方法,这是一份周全的,谨慎的策划,确实不是一时兴起。
“你既然连试行的城池都选好了,那想必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吧,朕只问一个问题,如果同意你试行,多长时间可以看到效果,如果适得其反,你可有足够的把握补救。”
收回了土地,租出去就有了钱,有了钱就可以支撑打仗。
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西南的供给不能断,且兰明显不是小打小闹。
眼下看着这份周全的计划,李祝酒想,也许可以让他试试。
有的时候,有的人,不能单纯用好和坏来定义。
周孺彦原本也只是借着自己出了不少钱来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之前早朝的时候,皇帝对于他提出的土地变革有过不太明显的松口,他本意是借这次来为自己游说一下,但却没想到皇帝居然就直接松了口,他先是不可思议,随後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眼下国库空虚,如果再找不到银子,南北两边都战事将很难继续,所以他这时候将这个更加完善的土地变革计划说出来,实则上也不是计划本身打动了皇帝,而是这计划中可以很快回收的银子。
打仗真是太费钱了。
他定了定心神,将心中的喜悦压住,不动声色道:“若是得陛下首肯,臣有把握,一月之内可见成效。”
“好,既然如此,那朕便准了,你记住,只是试行,如果效果不佳,你必须保证处理好後续,并且如实上报情况。”李祝酒盯着面前这个老臣,内心百感交集,既然都可以为了百姓用很多年的时光来完善土地变革计划,那为什麽会因为想要独揽大权压倒政敌而纵容还是联合苏常年去通敌叛国,最终搞得那麽多人流离失所呢?
虽然苏常年认罪的时候非常痛快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了,但是如果没有周孺彦在背後当靠山甚至是参与,苏常年哪里有那麽大的脸能在西南战事刚起丶且兰刚来犯的时候,让那些失去家园和亲人的难民往东富庶之地寻求帮助不成,最终只能一路北上。
他至今也想不通,周孺彦为什麽要这麽做?
这样一想,他干脆也就问了:“首辅大人,朕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了。”
“陛下请问。”
“当时长虞城逃难出来的百姓往东去却无人收容,最终北上闹出不少乱子,朕想不通其中关窍,首辅大人可否解惑?”
周孺彦身形明显顿住,但片刻後又稳住:“往东边去的人多了,便会分走东边的城池,土地,东边再富庶,也就是那麽大的城池,那麽多土地,只是东边几座城的太守居然敢将难民置之不理,实在太过,不过先帝在时,已经对这些人治罪了。”
“当时先帝病得已经很重了吧。”李祝酒道。
“是,先帝那时候已经终日昏沉,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那阵子苏常年搅得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撺掇先帝将有能力的文武大臣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连顾将军也成了这件事的受害者,平白枉死,那段时间的盛京城很乱吧,朕想问您这位老师,怎麽那时候就不管管您那位学生呢?”
“臣有罪,”周孺彦立刻跪了下去:“苏常年此人面对我时温良恭顺,到了别处便原形毕露,老臣也不知道他竟然暗地里搞那麽多小动作,是臣一时失察,才让他酿下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李祝酒摆摆手:“算了,比起打太极的功夫,朕差你十万八千里,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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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贺今宵正躺在一顶吊床上假寐,阳光透过树丛撒出斑驳的光斑,些许落在眼帘处,为了遮光,他将一本书盖在脸上,为了防止书本掉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摁在书上。
他还没睡着,就听耳边念书的声音没了,于是快准狠伸手揪住了四喜的耳朵:“又偷懒?”
“哎哟!”四喜一声叫唤,想抓贺今宵的手腕又不敢,哼哼道:“你你你,你不正经!你看这种书还让别人给你念!”
“我看什麽书了?”贺今宵有心逗小孩玩,故作疑惑道:“哎,那书叫什麽名字来着,我忘了。”
“霸……霸道……贵妃狠狠宠,陛下……陛下他下不了床!啊啊啊啊你故意的是不是!”四喜被这铺天盖地的羞恼惊得忘了主仆身份,冲上去就想捶贺今宵,这人逗他的样子,跟顾将军一个德行!
但到了面前,当然不敢动手,面前这人好歹是贵妃啊!于是他只敢晃了晃吊床的绳索,让整个床剧烈摇晃,吓得贺今宵支哇乱叫起来,一点也不端庄。
两人正闹着,花丛里簌簌作响,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窜出来,头上顶着抖落的花瓣,脸上挂着白玉一样无瑕又冷冰冰的小脸,五官都快皱在一起,冷声呵斥两人:“不知礼数!”
贺今宵坐起身,拿掉书,正好对上不远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走路都还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