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80天意
直至李砚青精疲力尽时,才觉得那些混乱的负面情绪会随着身体的战栗一点点消散。
梁野帮他擦去额上的汗水,怜惜地低声道:“我怕你太累了又发烧,今天够了,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出去透透气,再闷在屋里真要发霉了。”
李砚青疲惫地趴着,连擡眼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只吃力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明天……我得去医院。”
“他明天出院?”
“嗯。”
“你打算……”梁野欲言又止。
李砚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送他去康复医院。如果恢复得好,能自理,随他去哪儿,别来烦我就行。如果……情况不好,就直接送养老院。他那套房子租出去,租金正好抵养老院的费用。”
“好,都听你的。”梁野将他揽入怀中,“这次医药费花了多少?我都出。”
“我有。”李砚青的回答简短而固执。
梁野无奈叹息:“你怎麽又这样?我的不就是你的?我不想你那麽累。”
李砚青似乎听烦了,沉默地翻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梁野盯着他後背,发现对方瘦了好多。记得刚来农场时,李砚青还是精瘦的,来到A市独自打拼後,却只剩下过度的消瘦。梁野默默拉高被子,仔细盖住他的肩背,忍不住又从身後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这一周,梁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彼此间的亲密并不总能等同于心灵上的毫无隔阂。李砚青的主动,与其说是两情相悦,不如说更像一种本能的自救。他像在短暂地逃避这个残酷的世界。
梁野理解他,只要李砚青需要,他愿意给,毫无保留。他知道,李砚青还没从那天混乱的场面中缓过来。或许他自己粗枝大叶,情绪来得猛去得也快,而李砚青不同,他心思重,情感细腻如发,那些负面情绪更容易沉积丶堵塞。
此刻,仿佛是他的治愈时间,总好过不停地焦虑烦躁,把人逼到崩溃。
背後的暖意让李砚青缓缓转过身来,他长吁一口气,目光有些涣散,最终聚焦在梁野写满担忧的脸上。
梁野也静静看着他,试着挤出一个温馨的笑,他低声道:“和我说说话,宝贝。让我知道你还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李砚青的眼神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处于半梦半醒间,语气飘忽:“以前……我给过你承诺,现在,我需要你的承诺。”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清晰而锐利,紧紧锁住梁野的双眼,“答应我,今後不管发生任何事,绝对不能再失控。梁野,我受不了第二次这样的惊吓了。”
“嗯……”梁野郑重地点头,将他搂得更紧,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答应你。”
下午,两人收拾干净,一同将出院的李云富送到了康复医院。梁野看着轮椅上的老人,不过短短数日,他已与当初在店门口那个蛮横嚣张的父亲判若两人。眼神呆滞,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壳。
办理完繁琐的入住手续,李砚青推着轮椅,将李云富带到院内的小草坪上晒太阳。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对身旁沉默的梁野说:“没想到现在康复院条件这麽好——公园丶游泳池丶健身房……齐全。我要是一个人,老了住进来也挺好。”
梁野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心疼:“你怎麽总想着一个人?就不能想想我们俩老了以後的日子?”他说着,低头瞥了一眼轮椅上毫无反应的老人,压低声音,“他从医院出来就一直这样?没说过话?”
“医生说脑震荡比较严重,加上年纪大了,恢复期会很漫长,甚至可能留下永久後遗症。能醒过来,已经算幸运了。”李砚青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梁野闻言,内心又是一阵自责。这绝非他本意,他只想吓阻,却没控制住力道。
李砚青看出他的懊悔,轻声安慰道:“这是他的命,或许也是他该还的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现在这副没了魂的模样,我反而……有点心软了。甚至想喊他一声爸,把他想象成任何慈父的样子,也好填补我心里那块从小空缺的地方。”
梁野听着,心里更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砚青递给他一支烟:“试试?解愁。”
梁野气笑了,一把抢过烟,干脆折成两段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你还想拉我下水?在A市没人整天管着你,看看你自己都抽成什麽样了?打算什麽时候戒?”
李砚青望着远处,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这辈子怕是戒不了了。”
“有我在,没有不可能的事。”梁野斩钉截铁。
“那我戒烟的事,就靠你了。”
“行,包在我身上。”
就在这时,轮椅上的李云富忽然动了动,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水……水……”
李砚青弯腰,从轮椅後的置物袋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李云富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无法自己拿稳。李砚青伸手握住父亲的手,稳住了瓶身,低声道:“爸,小心。”
李云富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神浑浊而茫然。喝完水,他擡起头,目光落在梁野身上,眼中都是陌生感,含糊地问:“他……是谁?你的朋友?”
李砚青收起水瓶,仔细审视着父亲的脸,像是在判断什麽,随即,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叫梁野。我和他是情侣关系,是我的爱人。”
梁野诧异地看向李砚青,心头巨震。他没想到李砚青会如此直接地,在一个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的人面前,给出这样坚定的定义。
李云富脸上依旧是那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好……你妈呢?去哪了?”
闻言,李砚青掐灭了手中的烟,拉着梁野走远了几步,疑惑道:“他不会是……失忆了吧?居然问我妈在哪。我妈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走了,我连她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梁野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装的?”
“不像。”
“管他呢,人活着就行。要是那一瓶子把他脑子里乌七八糟的念头都砸没了,倒他妈真是天意了。”
“不早了,推他回去吧。”李砚青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店休了一周,再不开张,我们真要喝西北风了。”
“有我在,舍得你喝西北风?”梁野揽住他肩。
李砚青会心一笑,牵住肩上的手拉下来,十指相扣,他感慨地望着眼前一片绿荫:想农场了,特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