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大门敞开着,一股混合着泥土丶菜叶和汗水的发酵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像一座座小山,几乎顶到天花板,只在角落勉强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哎呀,这地方不好找吧?累坏了吧?快坐快坐!”刘婶儿手脚麻利地从墙角拖出一张漆皮剥落的旧板凳,放在李砚青身後,“你先歇歇脚,我去给你倒杯水。老板路上耽搁了,晚点就到!”
“谢谢。”
李砚青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拘谨地坐下,身下的板凳冰冷坚硬。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麻袋形成巨大的阴影,压迫感十足。耳边是挥之不去的嗡嗡声,这些都让他这个在钢筋水泥森林里长大的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适。
後悔两字充斥在脑海中。十字路口那短暂的犹豫,此刻被无限放大——刚才为什麽不直接调头?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无处安放,最终落到了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尖上。他笨拙地用鞋底在同样斑驳潮湿的水泥地上蹭着,一下,又一下……
干燥的泥块簌簌落下,在脚下聚成一小堆。这个毫无意义的小动作,似乎成了他唯一能缓解内心焦灼的方法。
闷热的空气,让时间变得更加缓慢。
那杯水,仿佛成了刘婶儿随口的一句客套。李砚青脚边蹭掉的泥巴都快干结成块了,仓库门口才再次响起脚步声。
刘婶儿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廉价的矿泉水,脸上带着歉意:“哎呀呀,小夥子,真是对不住!让你等这麽久!我刚接到老板电话,他那班车延误了,山里头信号又不好,断断续续的……他估摸着,少说还得俩小时才能到呢!”她把水塞进李砚青手里,“你看这事儿闹的……要不,你自己拿主意?是继续等等,还是先回去,明天白天再来?这大晚上的,山路确实不好走……”
李砚青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的塑料瓶身被捏得微微变形。他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烦躁和一丝被戏耍的愠怒,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昨天,是贵方‘人事’联系的我,明确约定了今晚7点面试。”
他强调着“人事”和“约定”。
刘婶儿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地“哎哟”一声,拍了下大腿笑道:“啥人事啊!就是我们老板亲自发的消息!他也没想到会堵车堵成这样,山里路况不好,常有的事!真对不住啊小夥子!让你白跑一趟还等这麽久!饿了吧?我再去给你拿点吃的垫垫?”
她脸上是淳朴的歉意,显然没听出李砚青话里的潜台词。
李砚青盯着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猛地拧开瓶盖,仰头狠狠灌了几大口冰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勉强压下那股无名火。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坚持:“不用麻烦了。我找到这里也不容易。”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等。”
“哎!好!好!那你再坐会儿,我这就去给你拿点吃的来!”刘婶儿连连点头,又匆匆转身出去了。
仓库再次陷入寂静。李砚青握着水瓶,指腹摩挲着瓶身上凸起的廉价商标,陷入了比泥沼更深的挣扎。
就在两天前,他在招聘网站的犄角旮旯里刷到了那条信息:鑫鑫农场,急招管理助理,薪资2w月,包吃住,详情面谈。
第一眼,像极了拙劣的诈骗广告。可那串数字——2w月,包吃包住,精准地鈎住了他的心。
他带着好奇点了进去,又鬼使神差地,投递了简历。他甚至没仔细看农场在哪个荒山野岭。
包吃住,意味着能省下城市里高昂的房租水电;2万的月薪,意味着每月能挤出相当一部分去填补那个巨大的窟窿……一年,只需要咬牙熬过这一年,他就能彻底摆脱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债务!
这个诱惑太大了,足以碾碎他最後一点犹豫和不甘。
恶劣的环境算什麽?体力活算什麽?只要能换来“无债一身轻”的未来,他什麽都能忍!
他甚至荒谬地安慰自己:就当是封闭式健身了,一年後还清债务,说不定还能练出一身腱子肉,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