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我不明白,只觉得她对着我怒吼的时候,眼里满是愤恨。
她是讨厌我吗,为什麽要恨我?
我一直以为,母亲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是我内心最柔软的一处,是我受委屈可以放肆大哭的避风港。
而那一天,我提起了父亲,她愤怒地扬起手,给了我一耳光。
尖锐的指甲划破脸颊,鲜血顺着伤口溢出,那耳光又辣又疼。
我的身子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跌跪在地上,我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惊愕地望着她。
她指着我的脸让我滚。
我的尊严被打得支离破碎,可对于母爱的渴望,让我本能的朝她道歉。
双腿跪在地上,膝行向前,我哭得满脸泪痕,张开双手去拉妈妈的裤腿。
她操纵着轮椅厌恶的後退,披散的头发无风自动,打结的发丝贴在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双唇紧抿着,她的双目赤红,眼瞳似乎泛着一股血色,她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儿子,而是在看仇人,她恨我,她如此的恨我。
“你不要叫我妈妈。”她盯着我的脸,声线沙哑,完整地说出了这句令人心碎的话。
“恶心,真恶心,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她发了疯一般地拿起手边的花瓶朝我砸来,我吓得身形一晃,正好躲了过去。
这番举动令她更为不满,她气得浑身直哆嗦,瘦削的身形被笼罩在宽大的真丝睡衣内。
我发现她的发丝干枯打结,眼睑下挂着两圈深重的乌青,嘴唇干裂,隐隐渗出些鲜血。
她已与我记忆中的母亲相去甚远。
我生出了一阵委屈的悲哀之心,红着眼圈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目含泪地望着她。
她不愿意认我当儿子,我也不想认她做母亲了!
我赌气地想着,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许是我的脸长得实在过于面目可憎了,她又要拿起身侧的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朝我砸来。
我反应迅速,先人一步,一溜烟的逃出了房间。
至此,她对我的态度完全转变。
我听照顾妈妈的佣人说,申夫人这些年来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精神状态不稳定。
她抗拒身边的所有人,觉得所有人都要害死她。
甚至会胡言乱语说一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比如,是我的父亲弄断了她的腿。
比如,她根本就不爱崔正浩,是被囚禁强迫生下我的。
这些话她从未对我说过,八岁之後,我每年见到她的次数一个手掌就能数清。
她的脾气古怪,态度阴晴不定,有时会对我微笑,就像从前那样温柔。
有时又会趁我不防备的时候突然扇我巴掌,用指甲死死抠抓我的手臂。
我不敢躲,也不想躲,这是我唯一可以亲近母亲的机会。
她生病了,不是讨厌我,更没有想害我。
她只是不能分辨身边人对她的善意而已。
只要我乖,我听话,她一定会变成那个温柔的妈妈的。
可是我错了。
她不是不认得我,反而正是因为认出了我,她的儿子,崔明曜。才如此痛恨我的。
渐渐的,那男人知道了这件事,便不允许我再去探望母亲了。
我也因学业繁重,一连好几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好好的人怎会变成这副模样,每次见她,她都比之前更加憔悴。
她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本是心理上的问题,然後转变为身体上的。
不吃不喝不睡,抗拒其他人的靠近,甚至是她之前最信任的女佣。
她疯疯癫癫地抱着脑袋念叨。
有人要杀我,我要死,我不想活了,快点杀了我,给我一把刀,给我一把刀……
无论是谁,让我死,在死之前,我要杀掉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而後,她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