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程有条不紊进行,司仪有趣,父母开怀,宾客尽欢。也参加过几场婚礼,可没有一次,马楚雯这样专注地注视起两位新人。他们眼含热泪无比庄严地说出誓词,他们在改口後相视一笑仿佛那一刻自心底将对方家人视为自己此生羁绊,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衆亲朋好友的见证下羞涩却深切吻着对方——很多人说婚礼荒唐丶作势丶毫无意义,可马楚雯不觉得,用这样一种传统的方式去宣告我们组成家庭,那是一件多美妙的事啊。
她从不抗拒世俗,她甚至觉得,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无比世俗的事。
惦念买车买房,惦念升职加薪,也惦念孩子能不能上一所好学校。一日三餐,上班下班,结婚生子,早出晚归为自己的小日子奋斗,有委屈却也有安慰,这就是她想要的馀生啊。
周边响起热烈掌声,她看向主舞台,仪式结束,一对新人正手牵手准备下台。许是紧张,快到台口时新郎平地绊了一下,身体前倾的当下被新娘一把拽回,美救英雄的反差引得衆人开怀大笑。新郎倒也顽皮,借机上演起娇弱丈夫强悍妻的戏码,羞答答将脑袋靠上新娘肩膀,大家笑得更欢,喜结连理的小夫妻就在这种欢乐的氛围下打打闹闹退至幕後。
楚雯的眼角却湿了。
笑着笑着眼泪不由自主润了睫毛。
不用擦,只那麽一下,一滴或两滴泪而已。
只是突然之间,就在这个瞬间,她发觉前一刻的想法可笑至极。
耗,可耗个什麽劲儿呢。耗得是高远,也是自己。
分手至今已经很久很久了。旧日同学有的读研又读博,有的辞去工作开始单枪匹马创业,有的经历一场失败婚姻回归单身,有的因为宝宝学会走路在朋友圈写下真情实感大段文字——大家都在往前走,唯有她和高远,放不下也不甘心放下,所以才守着那点回忆过日子。
对,两人一样。
或许,或许就是不合适呢?
毕业只是契机,它将原本不合适的种种层面暴露出来,一气之下选择分手。这麽多年,他们都以为自己负气,负气带来的伤害压过所有,以至于他们从未想过——两个人,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而结果已经证实,你们并非良配。
他们总在吵架,一言不合大吵,吵过又和好。世间当然有吵不散的夫妻,只是她马楚雯打从心里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她希望和父母一样,只是偶尔,偶尔闹别扭,大多数时间两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可以意见相左但最终会商议着达成一致,一生平凡,却也一生恩爱。
高远——马楚雯望向身边的人,你很好,可你似乎达不成我的期望。
一对新人开始挨桌敬酒,至他们这里,新郎红着脸打趣,“你俩什麽时候办?”
未等高远开口,楚雯将酒杯与对方碰一下,“师哥你别逗了,我俩早分了。”
“啊?”新郎瞪大眼睛。
“毕业就分了。”她转头对高远笑笑,再次面向一对新人,“我俩现在挺好的,握手言和有难相助。恭喜你们啊,新婚快乐!”
“都好好的,谢谢。”新郎新娘同时与她碰杯,继而新郎转向全桌人,“谢谢大夥儿百忙之中过来,我干了。”
宾客一饮而尽,这段小插曲并未引起波动。
当然,除去当事人。
楚雯感知到高远的滚烫视线,她晃晃酒杯,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一句,“牛奶收到了,以後别给我送了。”
“你什麽意思?”高远目不转睛盯着她。
全桌只剩他一人站着,马楚雯暗自拉拉对方衣角,“先坐下。”
换以往定会吵起来。因为他的问话带有质问成分,尤其在这样的场合——高远一贯如此,脾气上来不管不顾。
要知道,吵架从来都不是单方行为。所以今天的他们并未发生争吵。
马楚雯转头望向空荡荡的舞台,如自语般低声呢喃,“其实我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站在那里。我甚至想过到时我穿什麽样的婚纱,吴儿穿什麽颜色的伴娘礼服,我们带哪种款式的对戒。不要钻,一圈那种就好,带上去出镜做采访,之後肯定有陌生人来问,你结婚啦?”
她转回来看着高远的眼睛,弯弯嘴角,“我还是有不少粉丝的。”
高远眉头蹙起,避开对视。
桌上最受欢迎的那道花椒肉已经空盘,可高远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马楚雯感觉有什麽在拉着自己下坠,匀速的丶迟缓的丶分明的,直到身体触底,心哗啦一声摔成万千碎片。她忍住莫名而来的痛感,坚定而决绝地说出那句话—
“高远,不会有那样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