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雯则会回过去,“那点儿我有会”,“明天我不在办公室”或者“好”。
她没有刻意避开他——早十点是会议频率最高的时间段,加之近期线下活动集中外勤增多,连吴花果都感叹见马记者一面太难。至于单单回复一个“好”字——对方既然只是发出通知,接收者确认信息收到即可。
彼此释放好感的阶段,互相牵制亦是一种平衡。
而打破平衡,该由首先沉不住气的那一方来做。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在台里碰到过两次——第一次任子延带同事到她办公桌打招呼,互相介绍完,他对同事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话刚出口,老谢便过来了——小任,中午没安排大家一起吃个饭,今天我们这儿人齐,平时都线上交流,正好趁机会见见面;第二次是在楼层电梯口,楚雯的快递被楼下新媒体同事误拿,等电梯去取的功夫,晚上将开始的活动主办方打来电话,流程临时生变。楚雯正与那头说着,擡眼看到任子延。两人匆匆对视过,她继续投入讨论,他则站在一旁,电梯门开了又关,任子延没有进。五分钟後通话结束,楚雯火急火燎告诉他——我现在得去活动现场,先走了。
两次见面,连单独寒暄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任子延周末是可以约她的,一条消息,一通电话,简单到根本不用过大脑。可他这人就是太喜欢用脑子了——非亲非故,又不是青梅竹马蓝颜知已的关系,这样根本无理由的见面发生在成年男女之间,算什麽呢。
工作场合的相见则会让一切顺利成章——我不是单独来找你,正好过来了又都没什麽事儿,不然一起喝杯咖啡吧。
怪只怪他运气太差,算盘打出去十步,赶上的却偏偏是第十一步。
就这样过了一些时日,某天,楚雯从洗手间出来经过小会议室,无意中扫过去,发现投影幕布下讲话的人像极任子延。
说像是因为对方正好背对她站着,从衣着和身型判断,楚雯觉得是。可她并未提前收到任子延说要来的消息,况且此时是下午五点,并非他们一贯开项目会的时间。
楚雯未做深想回到工位。後天她要主持一场运动手表的新品发布会,品牌方请来数名世界冠军站台,环节多,流程复杂,各中细节皆需兼顾。这方面工作不似记者本职,新入行的菜鸟有前辈带,现场哪里要注意,混采区抢占先机有何技巧,新闻稿怎麽出更能有效传达信息,前辈经验是最好的避雷指南。而楚雯没有这样一份指南,那意味着所有东西都要靠自己学习摸索。吃一堑长一智,过一场便累积一场的经验,她就是这麽摸爬滚打着走到现在的。
非要说有什麽诀窍,楚雯想,就是脸皮厚吧。
就算中间有什麽地方搞砸了,也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把流程走到最後。丢人而已,比丢钱可好太多了。
临近六点,吴花果和时小乐一同从常仁飞办公室出来。楚雯懒懒问道,“小会开完了?”
他们明晚航班开赴法国,搭档报道今年的法网赛事。
“完了。”吴花果晃晃手里的笔记本,“重点事项记了整整三页。”
“雯子姐,晚上咱一起吃饭?”小乐提议,“我叫上毛哥,我们非常需要跟你俩取取经。”
吴花果在一旁大力点头。
上届法网是楚雯搭档毛维瞻去跑的,身亲经历过,多少能提供一些帮助。楚雯看看时间,爽快应下,“我去洗个杯子,回来就撤吧。你俩早吃完早回去休息,到那边基本就得连抽转了。”
还未走到茶水间,任子延和老谢一行人自走廊那头说着话迎面而来。
惊讶在马楚雯脸上一闪而过,她随即叫声“谢老师”,侧侧身子让出通道。
“准备下班啦?”谢宏伟同她打招呼。
“嗯。”楚雯笑一下。目光扫过任子延,他推推眼镜,这个动作遮住了他的表情。
跟在後面的同事有的挥挥手,有的说“拜拜”,楚雯应和几声,快走两步推开茶水间的门。
会议室里看到的还真是他。
这样想着便去倾倒杯中喝剩的枸杞,踩开垃圾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想必今天保洁人员已经来过了,又或许谁制造的垃圾过多直接连袋收走。楚雯放下杯子,去橱柜里寻找垃圾袋,找上一圈终于在最下面的抽屉中摸到,随着若有若无的一声响,周围突然一片漆黑。
即将入夏,这时间段天本还是亮的。但今早开始下雨,到傍晚雨停却仍乌云密布,茶水间百叶窗平时又都放下,此情此景对于有夜盲症的马楚雯来说,实在不友好至极。
她直起身,额头“哐”一下磕到上方的橱柜门——刚刚翻找时自己忘了关——又气又疼又烦,她忍着泪花使劲拍了下柜门。
就在这时,一道光过来,她听到任子延的声音,“还好吗?”
楚雯循声望过去,茶水间门被打开,外面的自然光线投射进来,然而更明亮的那道光是由他手机打出来的。
那一瞬间,她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楚雯并不清楚任子延是如何知晓自己夜盲的,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这束光,变成某些心意的证明。
“停电了。”任子延走上前,见她手里攥一卷垃圾袋,把手机递给她的同时将袋子换过来,快速扯下一个铺进垃圾桶,而後又把杯中的残馀倒了进去。
楚雯目瞪口呆盯着对方一连串动作,“你怎麽知道?”
“你不准备下班麽。”任子延打开旁边的水龙头,杯子里外冲洗一通,“哎,没纸麽?你们平时都怎麽擦啊?”
“我们就……甩干。”
任子延笑,“最赛事的後勤保障很一般啊。”
“又来攀比。”楚雯用手机电筒晃他,“我们环保!”
这一晃任子延却看出异样,直接夺过手机将照明灯打到她脑门上,“楚雯,你这儿都流血了,怎麽弄的?”
“啊?”楚雯刚要去摸却被对方拉住手,“先别碰,有个小口,不深。是不是划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