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宁将帘子落下来进入满室药香的内阁,长公主正倚在床边,手里逗弄着一只文鸟,看上去倒不像是尚在病中的模样。
这病已经装了半月有馀,却还不见好转,这子侄俩的心思谁也猜不明白,瞧不清楚。
正见她进来,长公主命人将鸟儿送了下去,拍拍被子叫她上前。
“清喆好不好?你娘亲可担心的吃不下饭了?”
越清宁不敢隐瞒据实告知,自疫病这事终了,母亲强撑着越府许久,一时松懈下来百病缠身,现今头痛的连起床都不能,济元堂的汤药一日三送,几乎日日不停。
长公主闻言哀叹一声,攥着她的手捂着掌心,急得眉头也要皱在一处。
越清宁忙道:“母亲的头风是旧疾,殿下无需为此担忧,待这段时间过去,自然就会好转。”
如此再劝也打消不了长公主心中的忧虑,她分明是为了越家安稳,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半点也没给阿宁帮上忙。
这孩子脾性至纯,恐怕一时要钻牛角尖的。
想到这她再次叹了声,拍了拍清宁手背。
“这次是我不好,你母亲那里我自会去开解,你在这里便不用操心这些事,只安安稳稳陪我过好这个忌辰便得了。”
说着话,轻巧的掀开被子这就要起身下地,越清宁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住。
谁料这位病中的长公主殿下,勾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胳膊,一捋袍子,精神焕发的站在地上,连一丝摇晃也没有,平稳的缓步迈出了房门。
越清宁心底的疑惑藤蔓一般缠绕在一起,但终归是跟着人走了出去。
一前一後,一老一少就这麽行过庭院,走入了那方燃着香烟的祠堂。
室内的光线被窄小的门框方住,剩下的那点亮光,显然不足以照亮宽阔幽深的室内,而在最中间,还残留着佛像印记的轮廓下,一只小小的木牌立在正当间,与这满室的琳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长公主自走进来,再也没回过头,顺手抽了三支香,向着摆放牌位的灵台跪下。
越清宁也随她跪下,心中因曾听闻他的过往,也生出无限哀思。
仿佛这人生长在记挂他的亲缘血肉里,只要念起他,关于他的故事便不算终结。
长公主领她跪着,垂眸低触下,空气里暗暗流淌着的无尽思念,也于静默中感染着她,她忍不住垂头向这位舅公诚心许愿,想他多多去长公主梦中宽慰一二。
然她的心思藏在心中默念,旁侧的长公主却于袅袅香烟中念出了声。
“晢哥,你要护佑我得偿所愿,你放心!”
“欠了你的人我一定要叫他尽数偿还!!”
犹如棵树,外面掩饰的干干净净,可地下深埋着的根系,纠错交缠着死死扣在一起,这一声里像是将整棵树浑然拔起,显在外面的那些不见天日的恨意淅淅沥沥的带着泥土,就这麽被明晃晃的翻了上来。
叫初次观之的旁人一脸错愕,心慌不已。
而越清宁偏是那个初次触及隐秘的旁人,她乍的张开眼,心惊的朝外头看了看。
四下无人,长公主那声里带着的憎恶破开静谧,好似要将前尘往事翻出来似的执拗,惊得她也手足无措。
然而当事之人,好似并不在意被她听了去,说完心里话,向着牌位三叩三拜,恭敬的将香烛插进炉里。
谁欠了舅公?欠了什麽?
越清宁直觉这其中的秘密非同一般,因此也无法率先开口。
但长公主好似早明白她的忧心,淡淡道:“清宁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舅公吗?”
越清宁下唇慌张的抖了抖,她想,但又不想。
正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通传。
“陛下驾到!”
越清宁腾的起身,心中又慌又怕,这是她这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皇帝。
正胡乱思索着,却见长公主闻声,连起身都不曾,仍是端端的跪在原地,仰头闭眼静思。
如此大胆,无畏皇权。越清宁心惊胆战不知道如何是好,然而门外那位天子已然亲临,她慌忙的退到门边上,缩成个无人在意的小小一团,低低喊了声:“请陛下安。”
进来的那抹明黄身影瞧都不曾瞧她,掠过面前跪作撒豆的下人走到他那位姐姐身後。
门边立刻有人将清宁拽了出来,掩蔽房门,留这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家人自行说话。
越清宁退到外边,才感觉到自己膝下的疼痛,怕是刚才太过着急不小心磕到了双膝,她叹了声,从前只道自己厌恶皇家人,没想到真的见到天子,她的恐惧远远大于厌恶。
天下所有的供养皆为那一人,她忍不住幻想,若是执权之人并非善类,天下岂不是供他一人戏耍。
正兀自思量着,门外突然有人唤她。
越清宁擡眸瞧过去,没想到那人正是她两世今生最大的仇人——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