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旎梦(二)
钟冕青拿走猫窝时,白顺安再次送钟冕青回家,等行程结束後,白顺安并未立刻回家,他开车行驶到一片偶然发现的湖前。走下车捡起第一时间看到的第一颗石头,狂奔起来,在奔跑的途中他用力地抛出石头,“扑通”一声砸入湖中。
一切仿佛随之停息,白顺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有些局促地伸手摸出口袋里的一盒烟,他抽出一根,点燃烟後,放至嘴边,想着那些事,不知不觉中哭着抽起烟来,吐出的烟气都那麽无力。终于,他想出一个冲动的办法来了,让一切结束的办法。
日後每每在空闲时偶然想起那个办法时,白顺安都觉得是个好方法,由于先前实施类似办法的成功,无疑给了他庞大的信心,这份信心甚至让他期盼起了那一天的到来。如今,那个方法实施了,却让白顺安陷入了自己的逻辑困境,对于自己习以为然的事,他一瞬间有了重塑的颠覆。
陆近风笑了下,打乱了冰冷的蔓延,他松开了放在白顺安肩上的手,“好啦,我知道的,你肯定喜欢过我,你分得清自己的感情,对吗?”
白顺安此时头脑一片空白,再一次沉默了。
“说说看吧,”陆近风发现了他一直被自己所欺瞒的事,他一直逃避问这个他无比好奇的问题,周边越来越难忍的尴尬气氛迫使他无从思考,他下意识坦诚了他的真言,“你怎麽喜欢上我的。”
“就是,看到了你。”白顺安此时带着份来不及掩饰的直白,说着浮于表面却为他所认为的真实答案,“你那个时候,太好看了。我忘都忘不了。”
他看着陆近风的脸色一变再变,纠结与困惑一览无馀,白顺安回想起了陆近风在他生命里注定占据重要地位的那一刻,他思来想去,果然实在是那时的陆近风太好看了。
为此,他始终记得他和哥哥的上次见面,留下来的回忆总带着些糟糕的色彩,那与今天相似,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他回到那间房子时,澄亮温和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家中,昨日庆祝白顺年生日留下的温馨仍在,连着空气都回荡着一种喧闹後平凡的安静。白顺安走在窗前,为防止夏天飞虫侵扰,他将窗户关上,所留下的光不晃眼,他从内而外地感受到了一种温柔的暖意,不由地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他垂眼瞥过桌面,总觉得缺了些什麽,等走到房门前,他突然想起来了。
白顺年放在桌上落了灰的眼镜盒不见了。
白顺年经常离开家,但每次离开,都没带走过什麽,总会给白顺安留下会回来的念想。
思考不到一秒,白顺安慌忙跑到冰箱前,他摸了摸冰箱上面,除了摸到一手温热的灰後,什麽都没感受到。白顺安心中一悸,却还没有彻底放弃万一的可能性,他少有地没有往坏处想的误判,他搬来一把椅子,踩了上去,很慢,仿佛只要慢点就能改变结果一样。
他睁眼看着冰箱上的灰尘。
“砰!”
他摔下椅子,跌倒在了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白顺安几乎是立刻还未站稳就忙往外跑,他不慎再次摔倒,但很快,他站了起来,再次往外跑去。
快点,再快点,他不停地跑着,汗珠湿了衣服,喘气的声音不断,他顺着街的尽头跑,顺着走过无数遍的道路跑,穿过无数气味,无数喧闹,不停地跑着。耳边的风声不断,他回想起了天边的红,那是幼时看过的景色。他终于看到了轨道。
他还不能休息,白顺安四处寻望,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白顺年在售票处买好票,走上火车前回头留念地望着远处,想到他。
白顺安历经几次碰壁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真觉得老天还是眷顾着他。
他迈出的步子一步比一步沉重,似有根棍子搅动着他的大脑,他试着大声呼喊,却喉间火辣,哑得不行。
他试着小跑,空气像是丝线深入他的内里,拉扯着他的皮肤,眼前那抹时模糊时清晰的身影动了起来。
白顺安的目光霎时变得急迫惊恐,他跑得急,再一次跌倒在地,他越过障碍亲眼看着,他的哥哥上了那趟火车。
明明他看到了,明明他回头看到他了。
可为什麽,看到他了,离去的步伐反而更快了。
白顺安一直在後来很久,都无法原谅白顺年。可一次次在愤怒趋于平静中,他有时候又能懂他哥哥为什麽会那麽做,一直到後来他看着张唯不断推着他上前却不肯看他时,一直到看见阿冕哭着离开他的背影时,他每每回想,最开始猜测的答案成了唯一的答案,始终没能有丝毫改变,他无数次地从中明白。
留下来的,往往是负担。
白顺安倒在地上,好像怎麽爬也爬不起来了。他心里难受得打紧,紧闭着眼睛,泪水却仍能寻到缝隙溢出来,直到白顺安妥协,任凭泪水不停地流。
来往的路人不断,目光为他添上了古怪的皮。
他越来越狼狈,真有那麽一刻,他就想这样死在这儿。或许这样,他们才会回来。
白顺安最後还是爬了起来,用警告的口吻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哭,却还是止不住。
他朝着外面走去,他紧握着手,脑海中闪过好想抓住些什麽的念想,在悲伤的侵蚀下,与悲伤无关的想法暂被忘却,平日里的美好时刻退缩在了遗忘的边缘,他沉浸在怎麽也想不明白的漩涡中。
白顺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走着,他想躲起来,同时他发现了,他没有任何逃生的路。
每个助他喘息的可能都险些让他窒息。
这一切都没什麽,他想着,慢慢地走到路边,等着红灯变绿灯,仿若灵魂出窍般,无神地望着远处大楼上的大屏,忽然画面变换间,出现了一张十分惊艳且让他有些熟悉的脸,白顺安如一团乱麻的混沌大脑让他一时难以分辨这份熟悉感来自哪儿,只沉溺在其中。那时,他看着那张脸,超出了他对美的想象,直直地让他停在原地不能动弹,至今为止的生命里承载的灵魂有了落地的实感,为一种苦苦寻求的时刻找到了为之振动的共鸣。在一瞬间,正中靶心。在一瞬间,他有了逃避的归处。他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那份跳动,一时让他忘记了心里腐烂後的空荡,活着的欲望再度生了出来。
同时,他在那晚,自私地将自己的情感放了出去,为自己寻了一份慰藉。
等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时,桌上的那一处干净到了刺眼的地步,在疼得难受的脑中,他才意识到那个人是谁,他之前没怎麽注意过的同班同学陆近风。那个行事十分骄纵的人,他曾一度很讨厌他。
一时,白顺安觉得有些荒唐。他等着白顺年,或许是无望的生活里总得盼些什麽,他看着留下的零散的几百块钱,在某个他觉得无比合适的时间退了学。
从开始不受控地注视起陆近风开始,很自然地,生活的重心逐渐转移,他不再盼着白顺年回来,同时,他开始为未来的生活做打算。
身边的街坊邻居开始通过辱骂白顺年来体谅白顺安,把他放进一个可怜的框架里作为谈资。听到那些说白顺年不好的话,白顺安反而越来越不怪白顺年起来,每每回到那间房子,他总会想起他,这占据了他薄弱的对父母的想象。过往所有的不平衡都平衡了起来。早早搬走的事也被白顺安提上了日程。
那时白顺安还未意识到将所有情感寄托在一个并不真正熟悉的人身上,是一件多麽错误的事。光是听到一个声音,无论是多轻微的叹息,一个背影,在视野里无论多远处奔跑的背影,看到他偶然翘起的头发,看到他被吓到站在门前的那一刻,他都能认出他来。後来想收回感情时所带来的难题,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困难……
“就这样吗?所以你喜欢上了我。我能理解。”陆近风轻皱起了眉,眼中心绪因怀疑而迷茫,“那,我现在不好看吗?”
“肯定好看。”白顺安默默补了句,“这不容置疑。”
陆近风轻笑了一声,“所以现在,了解我所以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