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论织造,谁敢与姚公比肩。”董颢道,“回去我就与他说。”
姚澈睁开一双下斜眼,语气阴阴的:“也不是说让民间机户领织就不行,那样小打小闹是可以,几百匹几千匹就到头了,真要做海运的大单子,还得是官局才靠得住。”
董颢凑近道:“姚公也听说朝廷想做海运了?”
姚澈道:“略有耳闻。”
董颢道:“说到这里,董某有句话奉劝,姚家实掌江宁、浙东两局已久,可工部也好,地方也罢,都是只闻肉香不沾油水,我年纪大了嚼不动了,就怕后生看着眼红。”
姚澈停下拨动串珠,叹息道:“谁家里没有点儿难事呢,实在是儿孙不争气,不提了,多少年的体己都给他们还赌债了。”
谈到此处,董颢心知这回姚澈是一定要死守江南织造的营盘。
董颢捅破窗户纸:“姚公不怕被人议论吗?”
姚澈闻言一声轻笑:“谁议论?陆洗吗?他什么出身,靠什么起家,还不是从污泥里爬出来的?他敢说我,我也揭他的老底,我祖上乃开国四大功臣,轮不着他教训。”
董颢撑着扶手站起来,长呼一口气。
真正让他心悸的不是姚澈的警告,而是那尊弥勒菩萨的眼睛如镜子一般照着自己。
贪婪染黑了眼白,化为黑浆流出眼眶,把脸上的皮肉腐蚀殆尽,直剩下焦炭般的枯骨。这些骨头早就老化得经不起风吹了,却还不自知,仍固执地守在祖坟之前。
二人走出正厅。
董颢心中想着心事,突然脚下被石头绊着,整个人趔趄了一下。
——“哎呦!”
董颢低头看,鞋面蹭破了。
“董尚书的这双鞋穿了得有十几年了吧。”姚澈把串珠戴在手腕上,行单掌礼,“可见是该换一双了。”
董颢躬身别过。
是夜,陆府设宴。
陆洗请董颢、于染到府看江月楼班子新排的昂鸾缩鹤之舞。
乐起,舞女轻盈的体态在水袖之中穿梭,恰似鸾飞鹤翔。
“他当真这么说?”陆洗笑了笑,“我什么出身,怎么起的家,自己都说不准,还劳他记着,可惜即便如此他也只记了一半。”
董颢道:“那另一半是?”
陆府下人端来匣子,红布揭开,里面呈放一双鹿皮靴。
陆洗举杯敬酒:“恩公,一点孝心,不成敬意。”
董颢会心而笑,手点着道:“你呀。”
于染笑道:“恭喜陆相,时机已到,下官看可以杀猪宰羊。”
次日天明,神乐观前的那块青石碑之前长出了一株栀子。
童子打扫之时,发现叶片上依稀有字样——“瑞彩祥云印,福禄寿喜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