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我油嘴滑舌的,我还不知你。”凤姐将帕子甩到他脸上,嗔道:“还取经呢,到了人间女儿国,你琏二还走得动道么!”
贾琏语塞,偷眼向平儿,求个帮腔。平儿白了他一眼,当做没看见。
贾琏只好对着凤姐赌咒发誓起来:“我若有异心,只叫我掉运河里,变成个癞头鳖……”
“哎!”凤姐忙将他的嘴捂住,又恼恨起来:“可别忘了你瑚大哥的教训,被水猴子扯掉了魂,如今还……”话未说完又咬舌止语。
凤姐所说的瑚大哥,正是贾琏那个经年不露面的长兄贾瑚,他八岁那年随父亲贾赦下江南拜望林姑丈,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掉江里去了。
虽说救溺及时,性命无碍,只是贾瑚后脑磕到了暗礁,整个人变得疯疯傻傻。荣国府承爵一脉的嫡长,万不能是个傻子。未免京中勋贵世家说咸道淡非议四起,荣国公做主,将嫡长孙贾瑚送到乡下庄子里圈养,只叫他一生白活着罢了。从此荣国公府上下人等都将他忘了一般,讳莫如深。琏二爷这才从二爷变成了嫡长。
那边,宝玉拉着黛玉的手,早已哭得泪人似的,反反复复念叨着:“妹妹要早去早回呀……”
黛玉见他这样傻站着在渡头大哭,又是恼,又是羞,又是埋怨:“这人来人往的,你也顾忌着点儿啊……”
宝玉挨近前来,亲手给黛玉系好观音兜,附耳道:“妹妹要是想我了,就打开怀表看一看,如果两根针恰合在一起,那就是我也正在想你。”
黛玉双颊绯红,有话又说不出,只是抛珠洒泪,见贾琏上船了,到底转过身,扶着紫鹃登舟去了。
“那娘们儿唧唧的小子是谁?”禛钰一脚登在船弦上,一手举着千里镜,没好气地问章明。
章明道:“就是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史太君的亲孙,正名贾瑛,小名宝玉。林小姐的姑舅表哥呀。”
王君效与妻子也是明媒正配姑舅亲,嘿嘿一笑:“表兄表妹天生一对,这两个跟一对儿瓷娃娃似的。”
“什么天生一对,迟早鲽离鹣背。”禛钰将千里镜随手一抛,对章明说:“把那船上的几个人姓名来历都查清楚,太阳落山前报给我。”章明纵身一跃,接了千里镜,点头应是。
王君效一行坐的是小楼船,贾府的船又分男女船只,因而三船并行江上,彼此间隔三丈远。
晴雯第一次出门坐船,难免晕头,趴在船弦上直吐了两回,吞了几天止吐的药,才算好些。她性子要强,又不肯示弱,有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只把黛玉常服的药方背得滚瓜烂熟,饮食药饵样样精心调理。船行七八日,黛玉还算安稳,她倒是瘦了五六斤。
虽则行路辛苦,但晴雯无比开怀,至少黛玉的丫鬟对她都挺好的,而且心口如一。心里想的嘴上说的都是:晴雯姑娘生得俊,性子也爽利,针线活儿又出色,对我们姑娘千好万好,巴不得她离了宝二爷,做我们姑娘的丫鬟呢。
舟行十日,腊八那天正午,江中飘起了大雪,又遇打头风,王君效的楼船还算稳健,奈何贾府船太小,只在江心打转,实难前进。贾琏便与王正堂相商,临时上岸避两日风。
禛钰眉头微蹙,捻着手里的尾戒,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此地已属淮阴地界,待船夫、船娘将船系在野渡揽桩上,一行人就顶风冒雪地下了船。
在未找到合适地方安置之前,紫鹃晴雯都只围在黛玉身边,坐在轿中等消息。
贾府小厮骑马四处探问了半天,方圆十里,连个山庄都没有,只有临河这一家乡村野店,可供几人食宿。
眼见风雪越大,贾琏颇感为难,面呈愧色拱手问王正堂:“正堂大人,您看午食当下,这里只有荒村野店,可否屈尊将就?”
王君效摆手道:“无妨,老夫久未出京,长旅到此也是缘分。咱们到那村肆小店中沽饮几杯,闲谈慢饮也是一番野趣。”
听王正堂这么说,贾琏也宽了心,他素来于世路上好机变擅言谈的,见王君效身后站着一位锦衣少年和一位抱剑扈从,暗自打量了一番,心料他们各有来历,便揆度了言辞,请教二位尊名大姓。
禛钰与王君效对视一眼,而后谦和笑道:“王正堂是小生的曾叔祖,家父叮嘱我陪同他老人家下扬州,顺便拜访江南名士,四处游玩赏景,见见世面人情。”
贾琏拱手:“王公子好相貌,好风度,都说我家衔玉而生的堂弟皮囊好,今儿一见到王公子,相形之下,堂弟竟是拾鞋也不配了。”
他想的也简单,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王家是医官世家,多吹捧几句,结个善缘,万一将来有个好歹,也能救命不是。
身为皇太子,禛钰从小就是被奉承大的,最厌的就是阿谀谄媚之人,偏偏贾琏说的这两句话,叫他很是受用,竟没有冷脸。
“鄙姓章。”章明没有多言,直接亮出了大内侍卫的腰牌。
贾琏抱拳忙道:“失敬失敬!”
彼此又闲话了几句,贾琏安排几个小厮先去店中打扫房间,安设起居器物。
等嬷嬷们回报大堂整饬干净了,黛玉终于出了轿帘,摘下观音兜,禛钰这才偷隙瞥了她一个正脸。
为了方便赶路,她没有梳髻,只插了一枝珠簪,乌发用芙蓉冠总束,长垂于身后,纤腰楚楚回风舞雪。
大雪纷纷扬扬之下,一双含情水眸隐着几分轻愁,偏是这份忧怀之色,偏是这种简约装束,有一种瓷胎薄釉的精致与清雅,澄明冷艳,婉曼袅娜。更显得她遗世独立,超逸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