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人指了指帘子,连忙噤声摆手。晴雯哦了一声,压低了快活的声气。
从此晴雯与媚人越发亲厚,互相帮衬,俨然亲姊妹一般。
晴雯找表哥多官透了个底,只把他喜得称谢不尽,眉开眼笑的。
自从隔着花窗见了媚人一面,说了两句话,多官立刻赌咒发誓,再不喝一滴酒了。
转眼到了立冬节气,府里开恩放籍的丫鬟陆续出去了。媚人与多官的事,也要遮瞒不住了。
晴雯就与媚人商量,先去找老太太陈情,请凤姐平儿在一旁敲边鼓。等事情酌定了,再与宝玉交代清楚。
为了哄贾母开心,晴雯日夜赶工,拿出十八班手艺,给贾母绣了个丹凤朝阳的抹额。谁知媚人也存了这个心思,她也给贾母绣了一条抹额,图样是凤穿牡丹的。
两人拿出来一对,又都笑了,连姜红底色、菱形扭款都一样,只是花样不同。媚人针线功夫虽算上成,到底不比晴雯的来得精绝,脸上不由多了两分愧色,“姑娘的针线可把我的比下去了,冬至那天再不好拿到老太太眼前献丑了。”
“嫂嫂说哪里的话,都是一样的心意,老太太定是喜欢的。”此言一出,干而无味,晴雯才觉自己拙于辞令,连个宽慰人的话都说不好。
往日自己处处掐尖要强,极少有温柔待人的时候,连个软话也不会说。怪不得在人情世故上吃了大亏。
媚人本不是心窄爱嫉之人,只是忧虑与贾母对答不能顺遂,因而面露忧虑。晴雯却以为是自己言辞不妥,惹嫂嫂不开怀,亦有些气闷。
偏巧冬至那天,凤姐诊出了喜信儿,要去烧香还愿,宝玉临时受命,代贾母去城外施粥积福,姐俩就一同乘车缓缓去了水月庵。
因那庵中都是尼师,小厮不便出入,需带几个丫鬟同去。凤姐自然带了平儿,宝玉带了晴雯、碧痕出门,媚人无法,只好独自去贾母处送抹额求恩典。
冬至算是小年了,一大早薛姨妈与宝钗两个就过贾母处请安陪坐。媚人在贾母院外徘徊了半个时辰,见薛家母女没有告辞的意思,终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献上抹额给贾母磕头后,媚人说了一番承悦之词,又道:“老太太、宝二爷开恩放我出去,本不应辞,只是我外头一个亲眷也没了,出去也是艰难。我年岁大了,不合适在绛芸轩久待。还请老太太垂怜,不拘茶房、药房哪一处都好,我都随老太太安置。”
贾母听了十分动容,念及她往日的好处,正在想如何安排。
薛姨妈却冷不丁道:“凤丫头才传出喜信儿,必要再添个得力的屋里人。老太太,现成的好人这不就摆在你面前了。”
冷玉环俏语隐深意,病西子芳姿施柔情
媚人心里咯噔一跳,薛姨妈这话好生阴险,这是生生要把她往虎口里送。
原以为在贾母跟前,薛家人只会装作不认识她,却没想到她们已经摁捺不住,要向她下手了。
“难为姨太太细心为凤丫头着想,她粗枝大叶的,哪里想得到这些事,全靠平儿替她周旋。只是心粗之人也有可疼的地方,不像有的人心尖得惹人厌。”贾母不至于老糊涂,转头看了鸳鸯一眼。
鸳鸯会意,笑嘻嘻地对薛家母女说:“老太太说了这么久的话,人也乏了,该歇中觉了。请姨太太、宝姑娘到别处逛逛吧。”
她一个丫鬟都看出薛姨妈这话说得着实欠妥,媚人是宝玉房里的人,怎么能送到堂兄屋里去,而况眼下正是凤姐矜贵得意的时候,谁会干这么讨嫌的事。
宝钗也知母亲一见到媚人,方寸大乱说错了话,默默地扶着她走了出来。
母女二人拐过廊下,薛姨妈的脚就软了,摸到美人靠上坐了,抹着眼泪说:“她怎么就到贾府了呢?”
宝钗听了这话,回头四望,看无人往来,才说:“妈,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话不该你张口,我自有办法让旁人传布出去。便是她知道我们与那府的一二桩旧事,也不妨碍。她一个丫鬟,手里没有实证,空口无凭哪有胆犯我们,只当彼此不识便罢了。”
薛姨妈一脸沉重,惊疑不定地问:“那就放任她在贾府里晃荡着?我这心里着实不安呐。”
“妈且安心,要摆弄一个丫头还不容易么。我早在那屋里契了钉子,天长日久,还怕绊不倒她。”宝钗扶着母亲的肩,陪她坐了一会儿,半哄半劝地许久。
这一边,媚人心知今日出师不利,只得先从贾母处告辞出来。
到了下晌,凤姐、宝玉两个回来了。一路上晴雯因稀粥泼坏了裙子的事,与碧痕拌了嘴,没个好气。
刚换了身新裙子,出门去又遇见良儿躲在桥上藏金锞子,那是老太太才赏给宝玉的。联想到良儿将来还偷了一块美玉,于是二罪并罚,更把一股脑儿的气都移到了良儿身上,指着她的鼻头,恨五骂六的。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个姑娘腹诽她。
“晴雯的性子太外放了些,要教育小丫头也该避人耳目,彼此便宜。此时若被舅母瞧见了张狂样,岂不又添一桩嫌隙。我还是跟舅母说两句话,让她看不见的好。”
晴雯想起上辈子的教训,猛地清醒过来,忙煞住了口,将良儿拥在胸前。
悄悄翘首一看,林姑娘正背对着她,跟王夫人说笑。原是林姑娘好心替她解了围。
自从得了这偶尔窥心的神通,晴雯听到的尽是别人对她的埋汰和讽刺,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不由分外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