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棘
晌午,周千龄站在坟头固定纸幡,舅妈大女儿跑过来喊她吃饭。
周千龄一看,几个大人围坐在野餐布上,中间摆了五六道菜,小孩儿们绕着她们端个不锈钢碗边吃边玩。
林间几声鸟啼与水流声让人身心舒畅,仿若身处自然的怀抱。
这大概就是祭祖的意义。
周千龄拍拍手,站直身四处张望,想寻找水流声的方向洗个手。
却见水沟边蹲着人,那人一手抓住溪边水草,一手拿镰刀割断,攒了一把後丢进背上的篮子里,动作麻利。
“哎?那不是吴掰子家姑娘?”三姨妈起身长声吆喝道:“妹儿,讨猪草咋讨到这麽远的地方来咯?”
吴妹来闻声擡头,先是看了眼坟头上的周千龄,才对三姨妈笑道:“冬天草都死完了,不好讨。”
“也是嘛,你家那个死老爹也不晓得多种点苞谷白菜,就晓得喝酒。”她招呼道:“快上来,吃完饭再讨。”
“不了,我赶紧讨完,回去给我弟做饭。”说完她又低头继续割猪草。
周千龄跳下坟,来到燃尽的火竈边,从柴堆里面扒出几个土豆装到簸箕里,又倒了碗辣椒面,提着簸箕就往别人家地里跳。
“你小心踩到人家庄稼噢。”三姨妈见她一梗一梗地往下蹦,好笑道:“没想到小龄和吴家姑娘还玩得来。”
周芳没应声,看着吴妹来放下篮子,起身牵着女儿跨水沟。她脸上没什麽表情,半晌後低头吃饭。
“你怎麽下来了?”
周千龄蹲下洗洗手,笑道:“听你没吃饭,给你拿几个土豆。”她在衣服上擦擦水,自然道:“正好我也还没吃,我们一起吃吧。”
说完,周千龄寻了块干燥的地儿,一屁股坐下。
她今天穿的是林悦平时干活的衣服,污渍入纱後即使洗过看着也黑湫湫的,所以不怕弄脏。
“吃啊,你不饿吗?”周千龄背靠长满杂草的土坡,伸长腿交叉着,悠哉哉地开始剥土豆皮,不忘招呼吴妹来。
吴妹来把镰刀插进篮子里,侧坐到她旁边,瞧一眼她的神色,也拿了一个洋芋,边剥边斟酌着小声道歉:“前天是我嘴笨,你别介意。”
周千龄一愣,回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麽,愉悦的心情仿佛蒙了一层灰。
她扯起嘴角,轻声问道:“和村里人不一样的爱情观很难让你接受吗?”
周千龄的语气很温和,但掩不住其中的失落。
吴妹来急忙否认:“不是,你说得对,只要法律允许,那就是正规合法的,谁也说不得什麽。”
“那要是法律里没写允不允许呢?”
吴妹来停下手里的动作,目露不解。
“随便问问。”周千龄也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转移话题道:“你弟今年多大呀,还需要给他做饭?”
吴妹来本在思考什麽样的情侣是法律里没写的,闻言便将其抛到脑後,默默咬了口土豆,含糊道:“25,脑筋不太好使。”
见她似乎不想提起她弟,周千龄也就没继续聊,只曲起一条腿,支肘撑着脸,瞧她将土豆摁进碗里,带起厚厚一层辣椒面,然後一口咬掉。
“不辣吗?”周千龄舌根分泌出唾液,感觉舌尖已经开始像火烧一样了。
她吃不得辣,周芳还为此调侃过她:亏你还是半个黔州人。
“不辣。”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周千龄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也蘸了薄薄一层。
吴妹来咀嚼的动作慢了些,看着同一个碗,有些别扭。
不知道那上面有没有蘸上自己的口水。
她们家倒是没这麽讲究,但是城里人大概会介意的吧……她以为蘸水只是给自己用的。
周千龄半晌不作声,她侧眼去看,旦见她脸皮通红,双眼泛着水光,嘴张着,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辣着了?”吴妹来本该对她産生关切的担心,却毫无同理心地想笑。
“别吞。”吴妹来看她闭上嘴,猜到她想囫囵吞下,便及时制止。说完,起身从沟里掐了张芋头叶,捧到她嘴边。
“吃不惯会烧胃,我带回去喂猪。”
也不知是不是城里人养成不乱丢垃圾的习惯,宁可辣着也不随口吐掉。在地里,别说一口吃食,种苞谷洋芋的时候还会大老远从家背猪粪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