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不想让她这样在长廊静院中一日日枯萎,欲让她和十七岁时那般快乐绽放。
&esp;&esp;他虽是她的君王,近一层更是她的夫婿,同床共眠的枕畔人。
&esp;&esp;她不该如此疏离,时刻与他保持距离,他希望她孤独无助时能想到他。
&esp;&esp;“为何忽然带臣妾去江宅?”
&esp;&esp;耳畔传来她一缕幽渺的询问。
&esp;&esp;“你想。”朱缙只有简单一句。
&esp;&esp;只因她想,他就答应。
&esp;&esp;凉风拂过,林静照心情不明,“那陛下呢?”
&esp;&esp;她何德何能,能扭转帝王圣意。
&esp;&esp;“朕不想。”他霜冷着说,马车正好来到微雨的左顺门下,在这里他曾为了给她上尊号而廷杖百官,血流成河,过往历历在目。顿了顿,他又春阳和煦道:“但你想就够了。”
&esp;&esp;林静照阖目,听雨敲宫墙的细响。
&esp;&esp;二人的两颗心仿佛在这雨水中滴答碰撞,始终没黏到一起。
&esp;&esp;马车在雨水中压出两条窄窄的车辙,紫禁宫巍巍浩荡的千门万户,似真似幻,渐渐在水汽白雾中朦胧遥远了。
&esp;&esp;新雨见旧瓦,冲刷得油亮。天阴凉,人寂远,被终生难以跨越厚重宫墙,就这样坐在安逸的马车之中,举重若轻地掠过去了。
&esp;&esp;林静照感慨万分。
&esp;&esp;出了宫门视野豁然开朗,北方辽阔的天际线下,京城的繁华富丽景象纷纷如乱花扑入人眼,应接不暇。
&esp;&esp;她下意识靠近车窗,半探着头定定盯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市井景象,目不错珠。街衢变化不大,有些铺子她曾经买过,依稀是从前模样。
&esp;&esp;她凝望着市井,朱缙却静静凝望她的背影,不动声色叫马车走得慢些,让她看的更清楚一些。
&esp;&esp;天显得淡,他心情同样淡得很。
&esp;&esp;江宅本坐落在闹市之中,江浔发迹后,宅邸扩建了好几倍。后江璟元被斩首,江氏被抄,宅邸就被贴上了厚重的封条,荒凉寂静,因其主人是祸国殃民的权奸江浔父子而备受唾弃,无人接手,甚至那条街都鲜少有人踏足,氤氲着一股鬼气森森的晦气。
&esp;&esp;牌匾掉了,木漆剥落。
&esp;&esp;墨绿苔藓从墙角处滋生,滑腻腻的蔓延到石阶门缝间,给宅邸蒙上一层陈腐古森的面纱。
&esp;&esp;林静照站在宅前无声仰望良久,过了心底沉重一关,才迈步进去。
&esp;&esp;朱缙吩咐宫羽和其他两个锦衣卫在后等候,此番是微服私访,不宜惊动周遭邻里。
&esp;&esp;他自己则举着油纸伞,握着林静照的手,陪她一同进入。
&esp;&esp;江宅被抄的时日不算太久,虽门墙不至于倾颓,经过春夏秋冬数场雨水,砖缝间钻出了簇簇嫩绿的小草,同别处一样被原始的自然蔓延。
&esp;&esp;墙柜混乱地清扫,杂物散得遍地,可见当初抄家时的暴力痕迹,处处残存着血迹。当初江家人全家被流放砍头,江浔父子是人人唾弃的大奸臣,抄家的过程自然充斥着血腥。
&esp;&esp;衰风吹得叶儿响动,乱荷生在污泥中,饶是在万物恢复生机的春日,景色仍萧凉肃杀,偶尔有黑翅乌鸦停驻在枝头发出不祥嘶哑的鸣声。
&esp;&esp;林静照后悔来到这座鬼气氤氲的大宅,本以为来此是缅怀过去,现在看来她脆弱的神经有些承受不了。
&esp;&esp;毕竟,这是她的家啊……
&esp;&esp;她捂着头,太阳穴锋利的锐痛,欲蹲下身缓缓,朱缙及时将她揽住,拢在伞底:“看累了吗,看累了就回去。”
&esp;&esp;江家的现状他早已和她如实说过,目前不让她来是为她好。
&esp;&esp;林静照使了些力脱开朱缙,雨痕散乱流淌在她苍白颊上,胸口沉重无比,含怨道:“陛下杀了我父兄,毁了我的家。”
&esp;&esp;朱缙冷硬如铁石,并未否认,事实上江家人必死,他坐在皇帝这位置上,涉及国法的事身不由己。
&esp;&esp;“你早知道,还偏要来看。”
&esp;&esp;林静照赌气与他拉开距离,不愿轻易回那比江宅更鬼气森森的皇宫。
&esp;&esp;江家再破败,事实再血淋淋,再痛她也要看。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不愿整日生活在虚幻的镜花水月中。
&esp;&esp;多么希望她能化为尘土飘零融入这片大宅,和父兄永眠。曾几何时,这里还是明媚光鲜的,徜徉这美好的回忆。
&esp;&esp;朱缙迈上前两步将她追上,重新揽住她的肩,力道很大毋庸置疑。
&esp;&esp;今日带她来确实是他大发慈悲了,她该忘怀,接受皇宫里的新生活。
&esp;&esp;林静照感受到他锋利的锐意,未曾再挣扎,荷负所有的忧愁,唇间翕动着:“我连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esp;&esp;朱缙长睫微微阖下,吻了吻她。
&esp;&esp;吻中弥漫着雨色,潮湿的,冰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