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三姓虽是赵家的家臣,但此时非彼时,若只是安安稳稳地偏安于蜀地,谁是少主,谁什麽时候当上少主自然没有什麽关系,但。。。他们打量了两眼仿佛局外人般松弛的段文裴,赵家三子中,老二不良于行丶老三生母早逝,又是朝廷亲封的魏阳伯,看着是被钳制在了赵家,可这人心里到底如何打算的,谁又知晓?
赵明丞敢赌,是因为他是段文裴的父亲,他们却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未来赌在这样的人身上。
毕竟当年帮着段文裴逃出去,最後却身首异处的两个周家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大公子不在,为了避嫌,二公子和三公子也该退出去。为了大计,还请家主三思而行。”元家率先站出来表态。
有人起头,自然有人附和,晋家紧跟其後,“不错,虽开了春,到底更深露重,二公子腿脚又不便,还是保养身体为好;至于三公子。。。恕属下多嘴,三公子毕竟从京都而来,如今肯认祖归宗丶按照旧例迎娶秦家妇自然是好,只是马上要做新郎官的人还是把精力用在新妇身上较妥,这些个杂事,有我等为家主公子操心,何须公子们侯在此处?”
“对对对,我周家也是这个意思。”
衆人七嘴八舌,当着段文裴的面,就差说他这人不可信也不能信。
于赵家而言,他自然是不能信的。。。他转头看向赵明丞,正好赵明丞也噙着双沉思的眸子看了过来,父子视线于空中交汇,明明是这世上血脉相承最亲之人,此刻却宛若两方互照的深井,幽邃的井水里只映出各自的形影,探不到对方心底半分真情。那深不见底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既如此,赵家主也不必为难,我出去即可。”眼见赵明丞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段文裴起身站起,替他做了决定。
他料,赵明丞就等着他说这话。
果然,上首之人困顿的神色稍稍松解,似是无奈地朝外挥了挥手,“也罢,这些个事有我们这些父辈操心,你下去歇息吧。别整天东奔西走的,有时间好好陪陪秦姑娘,培养培养夫妻感情,免得落人话柄。”
一语双关,这是在点他。
段文裴不答也不反驳,朝屋中衆人看了眼後,上前推着神色有些怔愣的赵怀佑出了书房。
房门在身後合上,书房内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两人耳中。
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突然声音一停,段文裴低头,是赵怀佑用手拉住了木轮,他仰头看向段文裴,沉声问了个问题,“三弟,四弟是你杀的吗?”
廊外是一片池塘,池塘里的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呼吸,段文裴轻笑一声,猛地使劲把轮椅往池塘里推去,赵怀佑始料不及,死死拉住轮椅两边的扶手,高声惊呼,“三弟,你做什麽!”
当轮椅前半截悬在水面上时,段文裴紧紧拉住了,赵怀佑因为双腿没有知觉。只能上本身发力紧紧贴在椅背上,即使如此,他的下半截身子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池水很快浸湿了鞋袜和衣摆。
“回来这麽久,总是听闻二哥不良于行是假的,二哥你说呢?”
赵怀佑苦苦支撑,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落入水中,连忙疾声辩解,“这是哪些混账传出来的话,我若是好好的,干什麽费劲装瘸?三弟你是知我的,怎会信这些浑话?!”
段文裴冷冷笑了声,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是啊,二哥也是知道我的,为何会问这麽愚蠢的问题?”
回廊曲折,寂静清幽,赵怀佑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墨色背影。
小时候,家里的兄弟和族里的子弟都不愿和他玩,就因为他是个站不起来的瘸子。
他降生于世时就失去了承嗣族中基业的资格,家臣不会在一个瘸子身上浪费时间,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因为父母的不喜而疏远他,唯有与他同样不受待见的段文裴,会经常来看他。
他们不是一母所生,却在着偌大的宅院里,亲昵地称兄道弟。
赵怀佑解下身上的披风遮住打湿的鞋袜和衣摆,揉着刚才剐蹭到的手肘,出声唤住即将消失在回廊深处的段文裴。
“我不是质疑你。”他推着轮椅缓缓朝前去,“大哥来找过我,说了许多有的没的,我不信,但光我不信没用,晋元周三家都支持他,他们信。”
他轮椅转动的很娴熟,甚至可以往後撑起迈过几级石阶,馀光瞥见最後一阶始终上不来,段文裴冷着脸拉了他一把。
“谢谢。”赵怀佑欣然接受他的帮助,继续道,“所以我才想问你,试试你的态度。不为别的,怀珏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只有先得到准确答案,过了自己这关,才有信心说服周家,紧要关头助你一臂之力。”
段文裴眼神诧异地扫了他一眼。
“二哥能说动周家?”
赵怀佑笑了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