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只好又缩回口袋深处,装作什麽都没有发生。
他跟着贺铭走到外面,这栋房子的露台很特别,是一个自房间延展出来很长的弧形,浅灰色的砖泛着细微的光,像是地面上的一个小小星体。
高度也刚刚好,越过周围所有树梢,仿佛如果延伸得再长一些,就能直接走进眼前的夜空里去。
今晚的星星实在很多,贺铭想,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他和时晏的肩膀自然地挨在一起,共同望着这些美丽遥远而又仿佛触手可及的钻石,他由衷感叹:
“这也太棒了。”
“这栋房子的设计师是个华人,祖籍就在西汀,她小时候曾经跟家人来这座山里住过一段时间,回去以後的很多年里,都难以忘记这里的星空,所以她设计的这栋房子叫天文台,是以观星为灵感的。”
时晏很少一口气说这麽多话,贺铭看向他,他又说:
“中庭有一块两层挑高的玻璃天花板,那里看星星也很清楚,不过那边是公共空间,今天就在这里看吧,免得你提心吊胆。”
他仍旧在嘲笑贺铭刚进房间不敢关门的事,而贺铭毫不羞赧,面对他,笑吟吟地说:
“我说的不是星星。”
月凉如水,他眼里有温柔的波光。
时晏晃了神。在建设阶段,他来过一次这里,恰好那位设计师也在现场,她看着尚未成型的钢筋骨架,激动地对时晏讲起她小时候的经历和由此而来的设计灵感。
时晏作为听衆的平淡反应引起了她的不满,她问他:“这很浪漫不是吗?”
时晏诚实地告诉她,这个方案不是他选中的,是项目组投票的结果,实际上,他本人并不理解星星的浪漫之处。
他更关心的是玻璃天花板和露台是否会影响保暖。
“老天,你肯定没真的喜欢过什麽人!”
设计师夸张地用英文感叹,随後换成中文,笨拙地试图和他描述出一个关于仰望星空的美好场景:
“想象一下,这栋别墅落成後的某一天晚上,你来到这里,就站在二层,那个广角弧形露台上,满天的星星都看着你,你也看着它们,你肯定会想到某个人,或者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这时候星星不再是星星了,可能是玫瑰花,也可能是音乐,是天使,是江河,突然之间,你拥有了整个宇宙。”
“我保证那不会影响实际使用的。”她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时晏,气馁地做了总结陈词:“总之,浪漫的不是星星,是想要和某人一起看的心情。”
他看着贺铭,发现自己能完整地记起那位设计师当时的话。
而贺铭也在仍然看着他,虽然说是要看星星,但他看时晏的时间要久些。
那目光仿佛是某种胶质,蜂蜜,琥珀,或者麦芽糖,粘连在一起,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分不清谁先主动的,两个人在星空下接了一个吻。
没有什麽技巧,只是跟随着本能捕获对方的嘴唇,这样简单而重复的动作持续了很久,分开後时晏心如擂鼓,跳得很不淡定,为了不显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只好故作深沉地扶着露台围栏往远处看,他能感觉到贺铭还在看他,莫名生出一种不知五官该如何摆放的尴尬。
贺铭不会让他尴尬太久,很快续上接吻之前的话题:
“这个设计完全没有打动你,你怎麽会选中那位设计师?”
“因为她还说了一句话。”时晏转过头,尽量自然地和他对话:“她说建筑是给土地创造的文字。”
贺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笑着问:“那这麽说,Wander是你写给某个人的信了?”
“算是吧。”时晏停顿片刻,他很少主动和别人提起温岁蝶,但在贺铭这里是第二次了,“是我母亲。”
“对于活着的人,想说什麽直接开口就是了。只有无法交谈的人,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不过这方法也很愚蠢就是了,听不到的人,也永远看不到了。”
“不是有种说法吗,逝去的人会变成星星。”贺铭指了一下头顶,“夜夜对着大地,她会看到的。”
“嗯。”
提到母亲,时晏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贺铭看着星空,突然对他说:
“我小时候特别相信。”
“相信去世的人会变成星星?”
“嗯。”贺铭看着时晏似笑非笑的表情,作出伤心的样子捂着胸口,“怎麽,我就不能有童真吗?谁也不是一睁眼就看破了滚滚红尘的。”
这下时晏笑了起来,他又颇为严肃地说:“後来我的一个朋友离开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仰望星空是一件悲伤的事。”
几乎是立刻,时晏想到前天晚上,在河边,贺铭对他提起,那位说要做船长和他一起远航丶後来分开的朋友。
不等他安慰,贺铭低下头,长久而认真地凝视着他。
“但今天过後,我再看星星,应该会觉得幸福吧。”
他相信他可以重新面对西汀的土地,也愿意陪着时晏走出过去。
时晏对他的话很受用,眉眼柔和地弯着,嘴上却还是揶揄:“所以你刚才在楼下看星星,其实是在偷偷抹眼泪?”
“啊,你怎麽发现的?都风干了才对。”
他们一起笑出声,没人注意正对别墅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只漆黑的镜头,旁边一个小小的红点隐蔽地闪烁,像预示着危险的信号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