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溪看殿里的人上香,叩拜,掌心朝上压在蒲团两角,万般虔诚。
陈安楠打了一遍,没人接,又打了第二遍,满肚子火气把他胀成个小气球,早就把今天来干什么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声音低而清晰:“喂?”
“你是不是——”陈安楠话音蓦然止住,于殿里人回身的那一瞬。
手机上的时间突兀的转换。
药师佛塔的钟声被僧人敲响,鼎钟余音萧索,回荡于庙中,檐下金铎经风晃动,声声于耳,夕阳的光投过窗格,照出沉浮盘旋的灰尘,观音像浴在这半扇日光里,有着渡化众人的温柔。
陆清远就站在这观音像前,手心长坠的红线,在风里轻轻飘荡。
小炮仗一下就哑火了。
“我靠,是你哥!陈安楠!”谢溪这回是真的大惊失色,他最怕陈安楠的哥哥了,从小就怕,因为陆清远不笑时,总是微抿的唇角显得人很端肃,俨然写着生人勿近的样子。
况且他还从小就被陆清远胁迫,但凡这俩人闹情绪,连他这个朋友都要跟着遭殃的。
谢溪恨不能当场遁地。
他赶紧寻找借口溜之大吉,说好的请人吃饭,也变成了先攒着,下次再还。
少了那碍事的灯泡,陆清远和陈安楠继续沿着小坡下去,这回走得慢吞吞的,像是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们一块去后山的许愿池。
陈安楠问:“你怎么也来啦?”
“给爸妈祈福。”陆清远说。
陈安楠经此一提,才想起来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哎呀,我忘了给叔叔求平安符了!”
陆清远说:“没事,我求了也一样的。”
两个人终于走到许愿池旁边,这一口浅浅的小池子里还有几尾鲤鱼在游弋,最中间是个盛硬币的小钵,里面被投满了大头,在水光里被晃得散出银光。
不过大部分硬币还是零零散散的撒在水池里。
陈安楠想起来,这个地方以前有个学堂,小时候陆文渊带他们一起来这里上公开课,课堂里要背《弟子规》,十来个小朋友围着一张长木头桌子,背不好的小孩要被戒尺打手心。
陈安楠压根记不住,轮到他的时候,紧张又害怕,脑袋快要低到第二颗纽扣上了,站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如同蚁呐。
老师戒尺就压在掌心里,问:“你会不会背?”
陈安楠吓得乱七八糟的摇头又点头。
老师说:“你到底会不会?”
陈安楠一泡眼泪憋得眼眶湿乎乎的,不敢吭声。
陆清远却突然站起来,主动把自己的手掌心伸出去,小小的眉头紧皱,用一副赴死的模样对老师说:“老师,打我吧,我弟弟不会背,他胆子很小,请你不要吓他。”
老是被他俩逗得反倒笑起来,说:“那让你弟弟记得下周来背。”
下周当然是没有背成的,陆文渊可舍不得让别人打孩子,他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怎么能叫别人给打了,所以就干脆不带俩孩子去上课了。
风吹得池水一波波推搡上来,陈安楠把硬币丢进池中间的小钵子里,替陆文渊祈福。
其实陈安楠是有点好奇哥哥在观音像下许了什么愿的,他旁敲侧击的问了几次,都被陆清远驳回了,陆清远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陈安楠只好“哦哦”两声,点头说:“那我不问了,那拜托观音菩一定要显灵呀,拜托拜托拜托……”
陆清远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曲指在他脑门上一扣,说:“回家。”
两个人沿着明城墙走,落日的余光描着墙砖的缝隙,让这座古老的城墙仿佛活了那般,有着俯瞰众人的庄严与肃穆。
陆清远眼里有笑,他牵着陈安楠的手走在这条大道上,身侧光景长的像是没有尽头,在他们身后不断延伸着。
他想,他才不信他们之间是孽缘,不让陈安楠来是因为这小孩嘴巴没个把门,人一骗就全招了,要是让陆文渊看到他求的红线,指不定忽悠两下就全抖出去了。
所以,他现在把这根红线藏得很好——
一愿,陆文渊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二愿,陈安楠无忧,喜乐,顺遂无虞。
三愿,此情长久,岁岁年年。
大学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恣意,一到期末时间,南大的自习室就挤满了学生,这自习室临近北院的院口,二十四小时开放,窗口正对绿荫繁茂的街道,能看见自行车来来往往,很多学生都会站在走廊上背书。
陆清远把书收拾进包里,走出这间自习室,拨通手机号。
陈安楠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陆文渊把冰箱里提前冷藏好的半个西瓜拿过来,用小勺子挖了西瓜心,喂给陈安楠。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实在冻牙,陈安楠斯哈了半天,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看清是谁的来电以后,没敢直接接,而是穿上拖鞋跑好远,才敢按通。
“来南大见我可以吗?”陆清远问。
陈安楠偷偷瞟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陆文渊,问:“你怎么啦?”
“我想快点见到你。”陆清远的声音自那头传来。
陈安楠赶紧捂着自己的嘴,一边视线往陆文渊那里飘,一边小声说:“叔叔在家呢,别瞎说话。”
电话那头有略微的笑意,说:“知道了,我在校门口等你。”
“诶——”陈安楠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已经挂了,陆清远压根没给他拒绝的选择。
他心里奇怪,才半天没见,怎么小陆比他还要黏人,怪了怪了,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