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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水岭（第2页）

“我倒是不明白，你为什麽生气这麽久？”

她好像已经把这话压在心里很久，终于要借这一天把胃里的铁钉带着血吐个干净：

“我从来没变。”

“我最喜欢的一直是追求最高点丶是永远超越极限的过程——可是你呢？！”她的眼睛因为愤懑和委屈潮湿，上前一步裴庚咬着牙问：“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那个永远的‘第一名’？”

江雪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踉跄着往後退了两步：“……你是这样想我的？裴，庚——”他把她的名字嚼碎了含着眼泪咽下去：

“所以我对你来说也是这样，对吗？”

江雪岸几乎有些站立不住，他握住走廊的扶手：“仰望的追随者，不需要告知的朋友。你有太多选择。所以我，我对于你裴庚的人生来说，也是能够被越过可以被随手摆弄的东西吗？”

裴庚被他汹涌的痛苦慑住。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眼前人慢慢地露出哀伤的神色。他哽咽着说：“我不是一个器物。”

他用手指挡住流泪的眼睛：“我是一个……喜欢你的，人。”

可是喑哑的苦痛从他手指缝里流出来满地都是。裴庚的手指下意识一动，却听见身前的人用微弱的丶疲惫的声音说：

“……我们到此为止吧。”

直到江雪岸转身，直到裴庚惘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离开。泊今在寂静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

这就是他们冷战的原因。

这就是姜照和反常的原因——他也有过是否参加K大选拔的抉择，是吗？

泊今按着自己的心口，紧紧地握住林斐的手。在她们两人手心潮湿得难分彼此时，走廊角落的顶灯突然被打开。

骤然亮起的白色光芒下，缓慢浮现出彭月薇的影子。

转过角落，她看见两人。彭月薇疑惑地迟滞一瞬：“有什麽东西落下了？”随後她的眼睛像是锁定了目标一样亮起来，向泊今身後一扬头：“等你很久了，怎麽还不过来？”

泊今心头一窒，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丁姮正立在昏暗的走道上。

她知道了。泊今看着她的背影。

她知道了。丁姮从来不是傻瓜。

她转过弯看见裴庚的时候就想要停下，出于说不清楚的心情，想把自己藏起来。後知後觉的，她才明白短发女孩冷静的叙述是什麽意思——

他们参加了K大的少年班选拔。

成功的话，离别就会缩短到今年的夏天。

不是她，是他们。

这段时间姜照和的反常给了她力证。在丁姮还没有把一切完全理清楚的时候，潜意识已经告诉她：

姜照和，要离开，马上。

可是她什麽都不知道。她现在好像第一次恢复听觉的病人，接受着世界嘈杂混乱的信息，可是不知道怎样做出反应。她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心下是一片有点可怕的丶冰冷的平静。

随後像青釉面裂开第一条缝隙，说不清的酸楚灌进来，从口鼻。她恍惚地看着江雪岸，感受到自己心里升起一缕微妙的……同病相怜。

他看起来是在白瓷片上赤足疾走。心下越痛，越要淋漓的见血。可是，丁姮微微偏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有什麽资格和他“同病相怜”？

她的手上仍然攥着抄下的成绩。泛黄的纸，微末的几十名进步。一开始想要和他分享的雀跃现在完全熄了火，变成簌簌掉下残渣的冷木炭。

我在他心里算是什麽？姜照和过去的异样历历在目。她後知後觉地明白，男生为什麽突然在这段时间说一些……叫人容易误会的话。

在她一笔一划往日记里写下“以後”的时候，在她为了更靠近他惆怅又欢悦的时候，姜照和究竟是用什麽样的心态来居高临下来看待她的？？

在他的心里他们根本就没有“以後”，对吗？即使是作为朋友？所以姜照和才连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想法也没有——她现在甚至怀疑他真的只是块石头吗？

丁姮重重地抹了一把眼泪。

在他眼里，她的接近是不是一种让人可怜的观赏物？所以他才在这段时间突然也靠近——

因为慈悲的姜照和要赏她断头饭吃呢。

如果不是今天意外撞见，一个多月後等待她的就是不告而别。这样赤裸的事实，带给丁姮从未有过的丶被碾压的痛楚。

她为欺瞒而流泪，同时为对她来说重如泰山的隐瞒，在另一个人眼里也许只是维护现状的最优解，是轻飘飘的羽毛一片而肝肠寸断。

丁姮绝望地发现“命运”是具有迷惑性的杀人刀。她年幼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拥有数不尽的选择丶数不尽的未来——但它们其实从来不是现在的“丁姮”能够握住的掌中物。她根本没有选择。

她想，我的人生是不是也会在某一刻——也许是高考结束的那一个刹那，也许就是今天——把数不尽的未来压缩成直观狭窄的一条路，最终粗暴地呈现在眼前。

而她永远等待着被宰割。

前方，江雪岸对裴庚说下“到此为止”。丁姮恍惚听见空中有激越的玉碎声。

它空旷地在这个夜晚里回荡，落下无数细微丶闪烁又刺痛人的碎片，像一辆绝无可能再回头的飞驰列车，是一场没法倒流的看不见的大雨。

到此为止了，丁姮空空地想。

到此为止了……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