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廷昏迷三周後,沈欢通知了常悦晴和李望南。又过一周,母子二人从美西飞回瀚城。他们去医院探视,沈欢回到云景里,让他们一家三口独处。下午沈欢让金托在家里备菜,晚上母子俩来吃饭。
李望南比几个月前壮实几分,嘴唇红润,头发剃成两边铲,还挺英俊。可能上回见面他的态度算不得体面,这回他还带了礼物,红酒丶丝巾丶骨瓷盘子,约莫是他母亲准备的,进门前塞到他手里。
常悦晴今天没有化浓妆。她的眼睛疲惫,细纹布满眼角,仿佛比上次见面老了好几岁。沈欢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只把常悦晴当做一个前妻,像是公司的职位替了新人,办公桌一角的牌子换了名。
但常悦晴和李廷的婚姻相伴十几年,是并肩而战的感情,或许不甜蜜,但深厚地扎着根。
李望南在云景里有自己的房间,沈欢给常悦晴也备了客房,但常悦晴说还是住他外公那儿。沈欢点头,说那有空再来玩。
送他们出门,李望南去车库看他爸的新车。
常悦晴在门口和沈欢说了几句。沈欢听明白她的意思。先前李廷要让沈欢代持李望南的股份,常悦晴掰不过他。现在李廷昏迷不醒,要是人一撒手,由得法院走程序,这7%控股集团的份额等于白白送给了沈欢。常悦晴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她没有撕破脸硬讨回去。她说你开个价,剩下的全不用你操心,我去找高宇飞安排过会。
沈欢目光看着前院的园圃,脸上的神情还是柔和的,但她不接茬。她晓得和常悦晴做生意,只有自己卖错的份。她性子再软,也知道那一纸代持协议什麽都不算,常悦晴没法把她绑到桌上签字。
可能因为念着先前送李望南住院的一点恩情,常悦晴并不咄咄逼人,维持着有商有量的笑容。她说现在玄陶上下乱成一锅粥,这些股份你拿不住的,最後不是出手给我,就是交给辰岳。你是觉得辰岳的伍瑞丰好对付吗?
天已经入秋,晚风吹得前院树上的半黄叶子往下掉。沈欢环抱起手臂,交叠在胸前。
常悦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认定自己还有个安全网,孟子羡不会害你。
沈欢的拇指按在手肘内侧,来回搓动一小块皮肤。她还是没说话。沈欢不知道常悦晴是哪里听来她和孟子羡的事。
常悦晴续道,但你要知道孟子羡犯不着在这事上得罪辰岳,否则他和娄和泰干什麽要把你推出去做样子?
常悦晴停了一会儿,半转过身来,看着沈欢道,李廷在纽约设的信托,只要我和望南同意,具体的受益人和条款都可以再商量。
常悦晴终于摆明车马:咱们把代持改成明持,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信托会有你的名字。对你而言公司的投票权哪有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来得稳妥?
沈欢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常悦晴的脸。沈欢开口还是温温柔柔的,她说我不知道什麽代持协议。
常悦晴听到这话笑了笑,接着收起笑容,腰挺直一分,整了整真丝衬衫袖口。她说沈欢你真是长进了。三个月前咱们在你这儿客厅签字的时候,你腰杆子可没这麽硬。还是说你那副娇滴滴的样子,只是给老李唱戏看的?
沈欢平静地回答,李廷在的时候,他让我签什麽,我就签什麽。眼下他不在,我等他醒来。
常悦晴深吸了口气,伸手捏住右耳的耳垂,缓缓转了转耳环。她调整好了情绪,有礼有节地劝道,你可以考虑一阵,等青鱼的人给你报价,你再回来找我。
沈欢问什麽青榆。
常悦晴说青鱼资本,香煎青鱼的青鱼。孟子羡和辰岳搞的控股平台。
这名字好巧,沈欢想。
孟子羡回到纽约,去戟点总部了解项目的进展。他待不了多久,入驻泛大西洋储蓄银行的尽调团队已经到立陶宛,他的航班订在三天後。
戟点合夥人柯夫曼对于孟子羡这样两头顾的安排有点敢怒不敢言。一开始劝说孟子羡加入的时候,他们只要了他一周二十个小时的线上丶一个月五天线下的时间承诺,他只需共享“在波罗的海三国与当地民间基金组织的宝贵合作经验”。但到了眼下,“共享经验”还得包括帮他们追踪整个在东欧洗钱的链条。
中午柯夫曼找孟子羡喝咖啡。孟子羡只要了冰水。自从大峡谷出来,他咳嗽频繁,到凌晨三四点会自己咳醒,站起来比平躺好些。他在饮食上更加控制,限制糖,也不喝咖啡。
两个人在咖啡馆门口的小桌坐下。孟子羡告诉科夫曼自己没有时间深入参与到反洗钱和反垄断的调查项目里去。
“当然,当然。”柯夫曼从胸口口袋掏出一支笔,在咖啡小票空白处写下一个数字,从桌上推至孟子羡面前。孟子羡低头看了下那串数字,拿起纸条揣兜里。柯夫曼满意地笑了。
“我不了解你在瀚城的业务,但我在这个行当快三十年了,看过太多吃力不讨好的事。天大的责任,狗屎的回报,做得好你是救世主,差上一点你就是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扔石头的女巫。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扮个救世主——相信我,我在埃博拉河边做过志愿者——但这类事十次有九次你得上火刑架,剩下一次你救了所有人,但他们一无所知。就像是耶稣一样——上帝原谅我这个比喻——耶稣为了救人被钉到柱子上,结果几千年过去了,人们还在埋怨他怎麽没挡住洪水和山火。这就是你撸起袖子丶试图干点实事的下场:成了穷人心中的耶稣像,从早到晚在十字架上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