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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1页）

第42章

医院急诊室，医生瞥了眼她的化验单，说你怀孕了你晓得吧。

半小时前，沈欢从自助机上取下化验单，看到上边的HCG。她不知道是呕吐还是害怕的原因，冷得指尖发颤。她想会不会血样搞混了，于是去医院对面的超市买来验孕棒，回来进了医院的厕所。第二条杠很淡，但揉眼睛揉不走它。

她站在蹲坑边上发了会儿呆，隔间门被拍响，大声问好了没有，我们排着队呢。这拐角的厕所有三个隔间，沈欢不明白她为什麽不能去隔壁，她听着那里没有人进去过。但从隐隐的臭味来看，可能那个厕所堵了吧。

她冲水，拉开门栓，开门出去她看见是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小孩一个劲儿往地上拉倒，女的教训她脏死了脏死了。沈欢和她道了句歉。她没顾上沈欢。

洗手的时候沈欢看到隔壁那间确实是堵上了，马桶的水满溢到外边，来往的人都踮着脚。沈欢弯下腰去把自己拖到地上的长裙拣起来一点，发现已经沾湿了。

像是很多小女孩幻想梦中的婚礼，她会想象发现自己怀孕後的景象，她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要当妈的。

她一直盼着这一天，但从来没能碰上好的时机。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在法耶特。那里的女人可以一个人带好几个孩子，超市购物车上架一个，手里牵一个，推车的手臂上还夹一个。

艾迪·康纳利在两次派遣的十四天间隔里把妻子搞怀孕了，他自豪得要命，去上级要求立即出发去中东，这样回来能赶上她的预産期。而他妻子除了肚子里的这个，还有两个小孩要照顾，一个两岁一个四岁。

爱玛得知怀孕的那天，亨利在客厅里填国防部的DD93表格。表格上有一栏：葬礼与遗体安排。亨利手中的笔在那里停顿片刻，然後落下。

指定遗体处理负责人：爱玛·舒默。

在班尼堡刚结婚的时候，孟子羡拿了张SGLV8286回来，是军队人寿保险的申请表。他说保险最高是五十万，五万五万逐级递减，保费也低一些，他问沈欢该填多少。沈欢说我不要，你死了我也去死。

亨利死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那句话是多麽稚嫩和理所应当。很多次她在爱玛的哭声中惊醒，她总想问爱玛一句，当时你们填了五万还是五十万，她想这对怀孕的爱玛而言很重要。

沈欢没有那些妻子们的勇气，她无法独自面对那样的未知，所以孩子从来不是一个选择。後来和孟子羡分手，她回到瀚城，做了李廷上不了台面的情妇。三年过去，等到李廷终于愿意和她结婚，医生又告诉她，她的子宫内膜异位情况不轻，可能怀不上了。

但哪怕在这些跌宕起伏的期望里，她仍幻想着这一天。她觉得这一天只是来得晚一些，但等它到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完美地就位。这是她许多年来慢慢等待的原因。她像是住在水晶球里的塑料人偶，不管等多久，只要有人过来把球晃一晃，漫天都会飘起雪花。

但现实似乎和她想象的没有什麽关系。沈欢站在医院混着人声和粪臭的厕所门口，想找个垃圾桶扔验孕棒。怕惹人注意，她走到离垃圾桶很近的地方，脱手让它滑进去。

在急诊室门口等号的时候，她把手机拿出来，给孟子羡拨电话。他依旧不接。

沈欢点开浏览器查立陶宛的时区，她想说不定董事会结束他就休息了。但手机上显示立陶宛是下午五点半。等候室门口，护理员搀来一个头发上结了血块丶右眼肿得发紫的男的。沈欢赶紧站起来，把塑料椅子让给他。

她捏着手机走到等候室外，给孟子羡写了条消息：可不可以打个电话。

边上人来人往，有人捂着胸口喊疼，有小孩来回叫着奔跑。沈欢把手机铃声的音量调大，过半分钟就看一眼屏幕。她怕错过他的消息。

过了二十分钟，孟子羡回复：公事私事？

沈欢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早就知道和孟子羡在一起会有今天，她怀孕的时候他一定不会在她身边的。十年前她就预料到，但她一次又一次地被他骗。

她在诊室门口站得脚发酸，意识到自己今天为显得优雅时髦还趿了双高跟鞋。她气得能感受到自己脖子上一跳一跳的脉搏，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头也不回地往主楼外边去，把气撒在大理石地面上。其实她对这栋楼的愤懑毫无道理，过几分钟她还是要回来等号的。

她想自己再也不要和孟子羡有任何关系，以後她可以做健身教练，她会自己一个人把这个孩子养大。计划到这里她把手机拿出来，把孟子羡从每一个社交软件上拉黑。

这个决绝的想法支撑着她从主楼的药房门口走到户外停车场。

带着潮气的晚风吹到脸上时，沈欢又想起《花样年华》里张曼玉带着儿子庸生回到许多年前她住过的老房子里。脑海中电影胶片上油润又复古的压抑让沈欢质疑自己是不是在大惊小怪。二十多年过去了观衆还在问苏丽珍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是丈夫的还是周慕云的？

沈欢看着头顶的毛月亮又自问这是不是对那个孩子不太公平。毕竟自己不是生在一个少了张船票的年代，她也没有那种一刀两断的决心。

先前的毅然决然泄了气，沈欢带着窘迫和无所适从回到急诊室门口等号。

医生问她晓不晓得自己怀孕了。沈欢问医生我这个应该不是怀孕的关系吧，怀孕不至于吐成这样。

急诊医生姓王，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他“啧”了一声，皱眉点了点屏幕上的血象报告说你这是急性肠胃炎，我问你晓不晓得自己怀孕了，怀着孕你也敢生吃三文鱼。

沈欢刚才算过日子，这是她周期的二十六天，连该来月经的日期都还没到，她怎麽会知道自己怀孕。但她没有说话。

王医生问她结婚了没有。

沈欢点头。

目光没离开电脑，王医生一板一眼地说：“你这个要再抽个血，看是不是李斯特菌。感染的话，胚胎不一定能留住。你等白天挂个産科，去门诊看。”他右手拿鼠标不停地点，左手抓着沈欢的就诊卡在读卡器上一刷，屏幕上“噔”一声跳出一排红字，他又刷一下，还是报错。他对诊室外边喊：“小林，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