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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亨利的遗体是先送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E连的伤员还在坎大哈。沈欢依旧自私得一塌糊涂，她想不明白他们为什麽要把一个死人先于活人运回来。

她天天抱着手机等孟子羡的电话，但他几天都不会给她打一个，虽然这时候他已经不在任务上，每天多半就是在营地或是医院里打游戏。电话通了他也什麽都不说，她问他腿怎麽样了，他说还好，她问回程的飞机还要等多久，他说还在等。

那段时间後方的妻子们时常聚在一起。说到E连的行程，大家都讳莫如深。渐渐地沈欢明白过来，运输伤员的黑鹰在战场上都受《日内瓦公约》保护，伤员的优先级是最高的。但受伤的人并不想回来。他们一个个像是约好了似地，恨不得一辈子留在那片沙漠。

沈欢想起一个退伍军人的采访，他说战友是比夫妻更深厚的感情，大部分的婚姻关系，对方怎麽可能用生命保护你？台下观衆哗然，不是因为他这麽想——很多军人都这麽想——而是因为他当衆把话说穿了。

可是哪怕知道这些，当初沈欢仍是和孟子羡结婚了。她以为他并不秉持军队的这一套，她以为等他五年的合约结束，他们就会离开班尼堡，搬到海边去住。她以为日子是按日子的道理过的，不是枪炮底下生命的互换。但亨利的事让她不再坚信这些，或许他们两个的约定只是所有人安好无恙时的一个梦。

意识到这个之後沈欢不再天天给孟子羡发邮件。她不去打扰他。

孟子羡回来以後，沈欢也回到家里，但过了两天，她又重新搬回爱玛家。沈欢发现他们俩已经不该住在一块儿。孟子羡腿上绑着石膏，但拄着拐杖什麽都能做好，她候在边上很多馀。而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里，她会割草，会换灯泡，会绑栅栏，忽然多了一个男人让她感到不自在。

那段时间孟子羡时不时跑来爱玛这里。沈欢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但大多时间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他说手里有一笔钱，是他这些年存下来的，他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把钱给爱玛。他问沈欢能不能以她的名义把钱给这个孩子。

“你存了一笔钱。”沈欢重复道。

“对。”

“过去这些年，靠你在军队每年三万美金的生活费存的。”

“是的。”

“我的衣服不是别的军嫂送的，就是二手店捡的打折货，但这些年你一直存着一笔钱。”沈欢说：“现在你要把钱给爱玛，因为她的丈夫死了。”

孟子羡喉结滚了滚，他没说话。

“多少钱？”她问。

孟子羡愣着看她，“什麽？”

“存这麽多年，存了多少钱。”

“哦。”孟子羡反应过来，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避开她的目光，“不能告诉你。”

“这笔钱我们不能自己留着吗？”沈欢问，她差点要说这孩子爱玛也不见得想留住，哪怕留下来了，舒默和劳森两家家境也不错，但她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他说不行，这钱必须给爱玛和孩子。

“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沈欢说。

孟子羡没再说话。

沈欢从後院椅子上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成了那种市侩的妻子，在人死之後，掰扯起丈夫和兄弟银行账户里的几毛几分。

天气快要入冬，风有些大，她立起风衣的领子，跨过草坪。杂草和衣摆拂过她的小腿。孟子羡在她身後叫她，沈欢没再回头。

後来孟子羡不再到爱玛家来，沈欢也不再回家里去。

爱玛原本想把亨利葬在弗吉尼亚的阿灵顿国家公墓，她和亨利曾打算退役後住到那里去。但她最终被芭芭拉·舒默说服，把葬礼安排在亨利的家乡北卡罗来纳。

亨利·舒默入葬的那天，沈欢和爱玛开车来到罗利。奥克伍德陵园外缓缓降下半旗。讲台前的白色木椅子摆成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