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的轨迹
蝉鸣声透过半开的玻璃窗涌进教室,顾寒枝捏着自动铅笔的指尖有些发酸。她擡头望向黑板上方的时钟,距离上课还有七分钟,草稿纸上被划掉的函数图像边缘晕着浅浅的橡皮屑。
“寒枝!”江晚柠的声音从後门传来,马尾辫随着奔跑的动作在肩头晃出活泼的弧度。少女把一瓶冰镇橘子汽水拍在课桌上,塑料瓶外壁的水珠顺着顾寒枝的课本边缘往下滑,“今天中午路过小卖部时看见了橘子汽水,就给你买来了,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了!”
顾寒枝愣了愣,看着对方变魔术似的从帆布包里掏出橘子汽水。冰镇的汽水中裹着清甜的橘子香漫开,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母亲煮的橘子汁重叠。她垂眸掩饰眼底的波动,轻声道:“谢谢,你总记得这些。”
“跟我客气什麽?”江晚柠大大咧咧地跨坐在前排空位上,忽然凑近端详她的侧脸,“不过说真的,你最近真的不一样了。”她的声音突然放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杯的杯盖,“自从初二阿姨……走了之後,我就没见你这麽认真写过作业,更别提笑了。”
粉笔灰簌簌落在顾寒枝手背上。她望着窗外摇曳的香樟树影,想起那些蜷缩在储物柜里躲避霸凌的午後,想起父亲醉醺醺砸碎的玻璃杯,想起深夜台灯下永远写不完的补课费欠条。喉咙发紧时,她听见自己说:“只是觉得,总该向前走了。”
江晚柠突然伸手抱住她,马尾辫扫过她的鼻尖:“寒枝,你要永远记得……”话音未落,上课铃骤然响起,少女风风火火地冲回座位,留下一句飘荡在空气里的“我永远在你这边!”
顾寒枝低头搅动橘子汽水,倒映在琥珀色饮料里的自己,嘴角真的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自从月考成绩单贴在公告栏那天起,教室里就弥漫着微妙的笔尖流露的声音。顾寒枝的草稿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红笔圈出的错题旁边,总在第二天出现另一行工整的蓝笔解析。她不用擡头也知道,旁边那个清瘦的身影正时不时望向这里。
沈之鹤确实在看她。阳光将她的侧脸镀成柔和的金色,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当她咬住下唇思索难题时,笔尖会在草稿纸上轻点三下,这和初一那年一模一样。那时的顾寒枝会举着满分试卷蹦到他面前,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会在午休时把草莓味牛奶推到他桌上,说“学霸也要补充维生素”。
而现在,她总是安静地埋首书堆,像是把自己锁进了透明的茧。唯有解出难题时骤然舒展的眉梢,还残留着当年那个女孩的影子。沈之鹤转着手中的钢笔,看她用荧光笔标记三角函数公式,忽然想起月考那天……
数学老师举着两张答题卡走进教室时,阳光恰好掠过她耳後新生的碎发。“这次压轴题,沈之鹤的解法严谨规范,顾寒枝的思路别出心裁。”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两道平行的痕迹,“你们俩上来,给同学们讲讲?”
顾寒枝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发梢掠过沈之鹤的课桌。她在黑板左侧写下第一笔时,粉笔与板面摩擦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解题步骤像是精心编排的舞蹈,跳跃的思路总能在出人意料的地方找到突破口。
而沈之鹤的板书则如同精密的齿轮,每个公式推导都严丝合缝。当两人同时放下粉笔,教室里爆发出的掌声中,他们隔着满黑板的解题过程对视,目光相撞的瞬间,竟有火花四溅的错觉。
“听说了吗?老班要搞什麽‘帮扶计划’。”江晚柠趴在顾寒枝的课桌上,把薯片袋摇得哗啦作响,“第一名帮倒数第一,第二名帮倒数第二……”她突然瞪大眼睛,“等等,那不就是说……”
“沈之鹤要辅导陆沉舟。”顾寒枝看着窗外正在篮球场边罚站的高大身影,忍俊不禁。陆沉舟不知又闯了什麽祸,此刻正把篮球顶在指尖转着,本来想展示自己的球技,结果球砸在路过的教导主任头上。
沈之鹤不知何时走到了课桌旁,指尖轻轻叩击桌面:“至于某位倒数第二……”他瞥了眼江晚柠,“虽然比陆沉舟多考了两分,但解题思路堪称灾难现场。”
“喂!”江晚柠跳起来,薯片碎屑撒了一地,“我那叫不拘一格!”
顾寒枝笑着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学生证,封皮上贴着江晚柠去年运动会跳高时的抓拍,马尾辫高高扬起,像只展翅的蝴蝶。她突然想起昨晚视频通话时,少女举着数学试卷哀嚎:“函数图像为什麽比我的人生还复杂?”
午後的阳光变得粘稠。顾寒枝翻开江晚柠的错题本,第27页的二次函数应用题被红笔圈得面目全非,解题步骤里甚至出现了“因为感觉选B”这样的答案。“首先我们要确定变量关系……”她刚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轻轻的抽气声。
江晚柠托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寒枝,你认真讲题的样子好像发光啊!”见对方无奈地摇头,她又凑近压低声音,“说真的,沈之鹤刚才在走廊看了你三次,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偷偷恋爱吗?”
“别乱说。”顾寒枝的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划出歪扭的抛物线。她想起昨天晚自习,沈之鹤假装借橡皮,实则把写着“辅助线可以从这里画”的纸条推过来时,耳尖不自然的红晕。
另一边,沈之鹤正被陆沉舟的问题折磨得欲哭无泪。“为什麽三角形内角和是180度?不能是179度吗?”少年转着篮球,“就像我的人生,永远差那麽一度。”
“因为数学不是你的人生。”沈之鹤扯过草稿纸,“看好了,我们用量角器……”
“等等!”陆沉舟突然按住他的手,朝教室方向努努嘴,“你看,顾寒枝给江晚柠讲题的样子,和给你讲题时完全不一样。”他故意拖长尾音,“明明都是笨蛋,怎麽区别对待啊?”
沈之鹤的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他想起初一那年,顾寒枝给他讲几何题时,会用彩色便签纸折成小箭头,指着图形说“这里是突破口”。而现在,她给江晚柠讲题时,语气里多了几分纵容,就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
夕阳把教室染成蜂蜜色时,顾寒枝终于把江晚柠的错题梳理完。少女趴在桌上装死:“大脑已宕机,请输入重啓指令。”她突然擡头,眼睛亮晶晶的,“不过寒枝,我发现你最近真的很开心。”
顾寒枝悄悄看着沈之鹤,有些愉悦地说:“可能是被某人影响了吧!”
江晚柠顺着顾寒枝的目光看去,像是什麽都懂似的“哦~”一声,“被某人啊……”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顾寒枝望着远处操场上追逐的身影,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真的在一点点消散。或许正如江晚柠说的,生活就像函数图像,哪怕有过曲折,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轨迹。
而她和沈之鹤,在这场学习竞争里,悄然靠近的不仅是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