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的,从来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一个需要我用尽一生去描绘丶去解答的问题。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冲刷着脸上的黑色污渍,变得肮脏而滚烫。我没有去擦。
我就这样坐着,看着那面墙,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再次由暗转明。
晨曦透过窗户,照亮了满屋的狼藉,也照亮了那面惊心动魄的黑色墙壁。在自然光下,那些黑色的层次变得更加丰富,那些疯狂的笔触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无声地咆哮,也在无声地诉说。
而中央那一点灰紫,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更加顽强。
我慢慢地丶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我绕过地上的颜料渍,走到墙边,伸出依旧沾着黑色颜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一点灰紫。
冰凉。
粗糙。
却莫名带着一种生机。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我的画,我的生命,都将带着这无法洗去的丶暴烈的丶温暖的黑色印记,继续下去。
几天後,当情绪稍微平复,我开始清理工作室的狼藉。但那面墙,我保留了下来。它成了工作室里最突兀丶最真实的一部分背景。
我甚至买了一台小型的投影仪。
有时,在深夜,我会关掉所有的灯,将那些老视频投影在那面黑色的墙上。模糊的丶跳动着的十六岁的我,和十六岁的他,就在这片狂暴的丶抽象的黑色痕迹前重新活动起来。过去与现在,动态与静止,具象与抽象,以一种极其诡异又和谐的方式重叠交织在一起。
我坐在地板上,安静地看着。不再哭泣,只是看。像观看一部关于别人的丶感人至深的电影。
陈洄又一次不请自来。她看到那面墙时,脚步顿了一下,冷静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是震惊,又像是……理解。她什麽也没问,什麽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仰头看了很久。
然後,她转过身,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桶:“家里炖了汤,多了。”
我们坐下来喝汤。汤很烫,味道家常而温暖。
“我下周的航班,回苏黎世。”她忽然说。
我点点头:“项目顺利。”
“嗯。”她沉默了一下,补充道,“照顾好自己。他……”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他希望看到你活得很带劲。”
“我会的。”我说。这一次,我知道这不是一句敷衍的回答。
送走陈洄,我回到工作室,目光再次落在那面墙上。那点灰紫,在阳光下,似乎又明显了一点点。
我走到画架前。画布上依旧空白。
但我拿起炭笔的手,不再犹豫。
我知道要画什麽了。
不是暮霭,不是记忆,不是悲伤。
是那片混沌之後,重新生长出的丶冰冷的丶温暖的丶残酷的丶温柔的——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