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尘埃落定
1丶终章
龙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刑事审判一庭。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压得人喘不过气。高悬的国徽冰冷地俯视着下方,木质的审判席丶公诉人席丶辩护人席泛着陈旧而沉重的光泽。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只有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丶恐惧丶悲伤和期待,在此刻被压缩到极致,等待着最後的释放。欧阳澜澜坐在被害人席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这是她特意为今天挑选的,庄重,也像一层铠甲,试图包裹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父母一左一右紧挨着她,母亲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她的胳膊,传递着微弱却坚定的支撑。林静良也来了,安静地坐在她侧後方的旁听席首位,眼神里满是关切。
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丶一次次地扫向法庭入口和旁听席的角落。她在寻找一个身影,一个理应在这里的身影。那个将她从绝望深渊拉回丶又一同坠入新的噩梦丶最终并肩将恶魔送入地狱的男人。可是,没有。直到法警关闭法庭大门,她也没有看到秦川。
心底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像细小的冰针,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他是不想亲眼见证这一切,还是已经选择了离开?
“全体起立!”
审判长洪亮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齐刷刷地站起身。
欧阳澜澜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屏住呼吸,听着审判长清晰而冰冷地宣读那份漫长的判决书。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手段,後果……那些她试图遗忘的细节,那些其他受害者悲惨的遭遇,被毫无感情地再次陈述,如同用钝刀再次刮过所有人的神经。
黄强站在被告席上,穿着不合身的号服,低着头,面无表情,仿佛审判与他无关。只有偶尔听到关键细节时,嘴角会极其轻微地丶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终于,到了最後。
“被告人黄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强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咚!”
法槌落下,清脆而决绝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如同最终的审判之音,敲碎了所有悬而未决的恐惧和等待。
瞬间的死寂之後,旁听席上爆发出压抑的丶混杂着哭泣与释然的惊呼。欧阳澜澜的母亲当场失声痛哭,父亲红着眼圈,用力抱紧了妻子和女儿。欧阳澜澜只觉得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巨大的丶迟来的解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冲刷着积压了五年多的恐惧丶屈辱和愤怒。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宣泄。
她转过身,与父母紧紧相拥,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下一刻,一双手臂迟疑地丶却又坚定地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是林静良。他同样眼含热泪,脸上是真诚的欣慰和激动。欧阳澜澜在巨大的情绪浪潮中,下意识地回抱了他一下,那是一个劫後馀生者寻求支撑的本能反应,一个忘情的丶不含任何杂念的拥抱。
她并没有看到,在法庭侧後方一个不起眼的通道阴影里,一个身影静静地倚墙而立。
是秦川。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便装,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平静。他没有走进法庭,只是选择在这个角落,聆听最终的判决。
那声“死刑”传来时,他紧闭了一下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再睁开眼时,目光复杂地投向相拥的人群,恰好看到了欧阳澜澜与林静良拥抱的那一幕。
他的眼神微微黯了一下,随即化开一抹极淡的丶释然的苦笑。这样也好。噩梦结束了,她安全了,也该有新的丶正常的生活了。阳光下的温暖,理应属于她。而自己,这片一直笼罩着她的阴影,是时候彻底退出了。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哭泣的女孩,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在心里。然後,毫不犹豫地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法院外嘈杂的人流,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如同他从未出现过。
法庭外,阳光刺眼。欧阳澜澜被父母和林静良簇拥着走出来,媒体记者和围观人群瞬间围拢上来,闪光灯噼啪作响,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底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渐渐黯淡下去,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丶失望的叹息。他终究,还是走了。
2丶心结
因为黄强案的彻底告破,龙都市局对积压多年的“12。4”特大系列强奸杀人案进行了重新梳理和认定。尽管秦川当年擅自使用受害者作为诱饵的行动方案存在重大失误,导致严重後果,但其後数年坚持不懈的追查,以及在临州阶段与欧阳澜澜配合,最终锁定并协助抓获真凶黄强,起到了决定性丶关键性的作用。
经上级研究决定,内部通报,对秦川同志在此案中的贡献予以肯定,并因其当年的重大立功表现(曾破获其他要案),功过相抵,不再追究其过往处分。这份迟来的丶形式大于实质的“正名”,通过王洋的电话,传递给了秦川。
电话里,王洋的声音激动又有些哽咽:“川哥!听到了吗?局里下了文了!他妈的那帮老家夥总算干了回人事!你这口气儿,总算顺了!”
秦川握着手机,站在龙都喧嚣的街头,沉默了许久。电话那头的嘈杂仿佛离他很远。心结吗?确实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解开,缠绕胸口多年的那根刺,似乎终于被拔除,留下一个空洞却又释然的痛感。
“谢了,兄弟。”他最终只是低声回了这麽一句,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挂了电话,他擡头望着龙都灰蒙蒙的天空。最大的心结解开了,但另一份更深沉丶更私人的情感,却无处安放。他选择了默默退场,认为那是她应得的平静。
欧阳澜澜回到了老家,一个离龙都不远的宁静小城。她辞去了临州的工作,试图在熟悉的环境和父母的陪伴下,彻底疗愈创伤,开始新的生活。日子仿佛真的恢复了平静,像一潭不再起波澜的湖水。
让她意外的是,林静良不久後也出现在了小城。他辞去了临州的工作,理由是家里在福建的家族生意需要向北方拓展,他过来考察市场,顺便休个长假。他隔三差五就来拜访,带着水果,陪着欧阳澜澜的父母聊天,耐心又体贴。欧阳澜澜的父母对这个家境优渥丶彬彬有礼丶又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的年轻人满意得不得了,眼神里满是撮合的意味。
欧阳澜澜感激林静良一直以来的关照,也尝试着接受这份看似水到渠成的感情。几个月後,在双方父母的乐见其成和频繁催促下,她和林静良订婚了,并决定婚後随林静良回福建老家定居,接手部分家族生意。
机场告别那天,气氛看似温馨却透着一丝微妙的疏离。欧阳澜澜的父母眼眶湿润,不断叮嘱林静良要好好照顾澜澜。林静良一一应承,揽着欧阳澜澜的肩膀,笑容温和。
没有人注意到,在机场二楼出发大厅一个巨大的立柱後面,秦川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旅客,目光却死死追随着楼下安检口的那道身影。
他看着欧阳澜澜微微低着头,侧脸看不出什麽表情。看着林静良体贴地帮她拿着随身行李。看着他们最终并肩走过了安检门,消失在通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