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将毛巾小心翼翼地取下,血已经止住了,可他干哑低沉的声音却不能片刻变回来。裴静离开之前,他有种预感,再见面时,或许会发生一些料想不到的事。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事。他如果开口,那的确有很多要说,只是说来话长,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还年轻。”裴静面色忧郁,压低了声音,故意学他说话,“可不要放浪形骸,沉湎美色,搞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赫连翊止不住地血气上涌,他刚止住的鼻血感觉又要流下来了。他没好气地说:“你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可没这种打算,我可是一回京,就好心来看你。是你自己流鼻血,可不是我害的。”裴静连忙撇清,复又笑了起来,“不过,你刚才着实吓了我一跳。但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我必然不会叫其他人知道。”赫连翊总觉得落了个把柄在裴静手中。裴静口口声声说着不会说出去,可言辞之间却又似有些别的算盘,谁知道他打着什么歪主意?“好了,不逗你玩了。”裴静起身,在赫连翊的房中兜了一圈,“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去。”赫连翊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是一年过去,他得回王府了。“高大人刚随我一同回京,之后又有陇右道的差事,忙得很,这段时间顾不上你。”裴静在屋内大摇大摆地观摩了一番,转过身来,“只好我来管你了。”赫连翊狐疑地盯着他看。裴静走到他身旁,轻叩桌面:“走吧,还是你想待在这里?”赫连翊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变了。”你不懂裴静一下子来了兴趣,他走到赫连翊面前:“哪里?”“以前你不是这样……”赫连翊思索了一番,揶揄了一句,“你怎么忽然,好大的官威。”“官威?这话有意思。”裴静走到屋内,往镜子前使劲凑过去,好好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模样,又扭头过来问:“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出去几个月了,替你皇兄办事,又不是在王府待着。整日和那些官府的人打交道,说话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自己未必知道,但我也听出来了。”赫连翊振振有词,说得令人心服口服。裴静有些诧异地看着赫连翊,甚至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是不是真的自己变得官威十足。之后裴静笑了:“我虚心请教,你直说无妨。”赫连翊指出问题所在:“你现在说一不二的,还会拿我开玩笑了。”“原来如此。”裴静轻笑一声,他轻掸衣袖,装模作样地把衣服上的官威掸掉,还问,“那现在呢?”赫连翊无奈地站起身,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裴静爱玩爱闹,可到底是个王爷,以后也是要长大的。他们已经算得上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所有才能这样说话。“你多跟我待一段时间就习惯了,走吧,下回请我六哥喝酒。”裴静亲切地搭上赫连翊的肩膀,赫连翊不幸地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是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裴静不仅沾了点官威,还变得风尘了许多,他搂着赫连翊扬言请他喝酒,他们俩晃晃悠悠朝门口走,竟有几分街头酒肉朋友的意味。赫连翊以为他去的东边,没想到裴静跑到别处去了。他这一路去的是剑南道,从那地方给他搞来一个古蜀国的青铜面具。此外还有些许糖果、蜜饯、扎染的印花布,和一坛埋了许多年,裹着一层厚厚泥浆的酒。这些礼物对于裴静而言,不过薄礼罢了。可当入夜之后,赫连翊挨个将他们收拾妥当,再拾起那坛酒,闻到酒坛子里隐隐飘来的香气。他猛地心中震颤了一下,那种更清晰的,甘甜却微醺的醉意,也如同酒的香气,在心中悠悠散开去了。回到王府的第一个夜晚,赫连翊依旧做噩梦。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睡觉前已经预料到,恐怕要在梦里得罪裴静,因此当这个梦发生时,他只是任由它慢慢地发生。在漫长的夜晚之后,梦在清晨寒冷的天光中消逝,赫连翊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确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不过,赫连翊与裴静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疏远了一些。这种疏远纯粹是因为,心中都各自揣了一些小小的秘密,也因为湖边庭院中刻着身高的那两道线,一下子都拔高了许多。赫连翊依旧和裴静一起投壶,一起去寺庙,也常常一起看书写字。他们投中的次数越来越多,逐渐能听懂老和尚讲的经,偶尔裴静念到的诗文,赫连翊也能接上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