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方高处看过去,能见到一群乌云笼罩在会城上方,与外围白色相衬格外引人注目。
脚步从高处往下走,来到三地水系的交点,这里有有一连串石桥。
石桥是这些年途径的修士陆续建成,也是因为常年在这些地方行走有很多自己人,所以也不惜力气。但修士往往只来此一次,而水系常常有变更,所以如今看去,很多桥下只是一方坑洞。
面前一方老旧的石桥就是如此。
上面缓缓走过一老翁,身後跟着一水牛。水牛走在桥底下,那里往日积水,草也长得丰美些。它嘴里正嚼着青草,厚厚响着。
老翁眼睛不大好,但还是注意到那一点带着斗笠的白色身影,正迎着自己走过来。
除了一年一两次进城采买,他一辈子就都在这附近,一身白衣的人他也见过不少。只是他们往往行色匆匆,即便搭上话,说不了几句就急急走了。
“老人家,您从哪来?”
“刚放完牛,家去,”老人家掀开自己的草帽,用手背抹了一圈薄汗,“前面涨水了,许是昨儿夜里下了一大场,水沿着湖边长出来了。你哪里去?换条路,前面不好走啊。”
“谢您提醒了,”庞冥笑道,“我是来勘地形的,再往前看看就回去。”
“那您是官里来的了,”老人语气里带了一点惊讶,“前头路实在不好,可一定得当心啊。”
“劳您费心,我稍微走几步就回去。”
水牛有些跑远。老人家叫了一声,水牛就慢悠悠走到老人家手边。
“当心啊。”
走过时,庞冥从路边拔一把草,在水牛经过时喂它一把,随後和老人家告别走了。
确实有涨水痕迹。原本来是在路上走,一不小心踩到旁边的深草里,便进了一脚水。
他沿着小路往前走,又路过一条水,石桥。他低头想看看水象,却在石桥下流水不畅淤积处,看到一大片黑色圆骨,每一个上面长着几个大洞,都静静浮在水面上,等着和低头行人百目相对。
乍乍看上去是很吓人,但庞冥看出来这些不过是无人打理又枯萎的莲蓬。
看来这附近该有一大片水。
忽而一声低鸣,随着哗哗一下水声,原本四处观察的双目把注意力落在面前。
一只涉水的鹿从水里跳了出来,挺立在庞冥对面。
它一身皮毛带着浓墨不一的斑点,俊美非凡。
一双眼睛望着庞冥。
它并不害怕面前这个人,抖落一身水珠,踏着轻巧的脚步声从庞冥身边经过。
庞冥也没有转头看它,只当做一件奇遇,随後本着自己刚刚观察的地形,终于寻到附近一处大的水面。
这里是一处无进无出的湖水,只与雨雪交谈。水面空无一物,没有庞冥期待的荷花莲花,连一根漂流的枯草都没有。水岸无苇草生长,无水鸟吟唱。
这一爿湖水背靠一片低矮山丘,另一面是稀疏矮树。地上的草长到盖住人的脚背,稍一触动,珠子一般大的丶滚圆的水珠趁此跟在人的衣裳上。
这里的水溢出来,临近岸边草已经完全没在水中。
风向忽变。庞冥擡头看去,远处的乌云正在往自己头顶奔涌而来。
他还记得老人家的告诫,今日只准备打量这处水。于是,他手中化出水术,随後一滴水化成一个巨大的圆环,飞舞到水面上方。从外到内,圆环逐渐补缺,成一满月,在其上留下一处水影。
然而意料之外的一点红光,因为一直看向高处圆环,庞冥没注意到它从何而来,直直冲着刚刚闭合的满园飞去,将其打碎成水花,落在水面上。
而更为奇怪的是,落下的水花并未溶入水中,而是在湖水水面上滚动一小会儿之後,忽然化成一阵水汽消失。
还剩下一颗。
庞冥站在岸边,看见一个人影撑着水面,从水下爬了起来。好像水面是他原来所在地的一个高处,他双手拉着水面才把自己整个身子撑起来。上来之後,那个人影也不记得站直身子,只是抱成一团缩在水面上,像一颗不大圆润的大黑珠子。
人影伸出自己的手掌,攥住了最後留存的一颗珠子。
“真是有趣。”
离得很远,庞冥看不大清楚对面到底是什麽,是精怪,也可能是祟鬼。
自己应对的激动恐慌之前,他还是先想到求助,于是赶快送了消息出去。
似乎是那个人影在说话。这声音有些细腻,不算刺耳,跟沉郁无关,大约是个声音清些的男相祟鬼或精怪。
不过,祟鬼的可能性更大。
人影悠悠站起来,庞冥得以稍微看清他的模样。远观,黑袍下是一身赤色衣裳。项上一颗枯顶,须发全无。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但庞冥向後挪步时忽觉自己似乎可以看到祟鬼的眉宇。眉毛弯弯,带着流利的弧度,却不陷于矫揉造作,就像微微上扬的唇角,都是与生俱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