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事,我就开始怀疑,或许我做错许多事,只是自己全然未知。”
看他准备讲下去,明斤就在一旁安静坐着,只为给远行老人送行。只是随着话越多,洪钧育的精神似乎愈来愈好,明斤也有些搞不清事情走向。
“您十分介怀此事吗?”明斤问。
“介怀吗?”说话时,洪钧育整理一番衣袖,语气中保有一点暗淡,带有一点无力,“只是後悔。事到如今,已无法弥补。”
明斤没有立即会话,只是在脑中想象是怎样的事情才让洪钧育至今难以放下。
“你可曾对谁怀有恨意?”
明斤有些愣住。
“又会原谅对方吗?”
洪钧育的态度不是在质询,只是在向一个小他几十岁的晚辈寻找一点共鸣。但看他神色又不追求答案,或许是在对一个不在场的人说话。
是因为他是会城的老掌门,所以对其他人谈这些事不大方便吗?怎麽就轮到自己来和这位老人家谈心呢?
“曾有过,”明斤估摸洪钧育不会在人生最後几天把自己的琐事拿出去说,于是道,“但我没有原谅她。”
“为何?”
洪钧育也未料到明斤会有如此确切答案,于是从自己的往事中挣脱出来,看着明斤,想仔细听听此时的年轻人心虚如何。
“我因她经受的一切都不可磨灭,原谅对方就对不住我自己。但我亏欠第三个人,而这个人出面,请求我对谅解那人的谅解,所以……”
“所以你放过这件事了?”洪钧育笑问,“你其实并未解决第一次的冲突,只是拿第二件事堵上这个口子。”
“是这样,”再回忆一遍,明斤也有些无奈,“无法原谅,而僵持又太累。那其实是个机会。”
洪钧育忽然大笑。
这笑声和之前对待一位後生的和蔼语气不同,他是真的笑出来了,带着全身每一寸的细微颤抖,忽然发出一声畅快笑意。
但明斤有些不明所以。洪钧育很快注意到,于是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对着明斤挥挥,望她不要在意自己的失态。
“我十七岁跟着师父修行,入师门第一课,师父便告诉我,修行之人最要紧的是慧根。我一直觉得所谓慧根就是神童的代称,而我那时也小有成绩,因此觉得自己已过此关,对此番告诫不甚在意,”洪钧育神色柔和,语气中带着一些安逸,“我一直记得件事,却从未想起。刚刚不知怎得,这话忽然在我脑中明晰起来,连带着彼时师父的样子,甚至我自己的样子。看来我虽无慧根,修为却还成,确实算准了日子,也不算丢师父的人。我记得你的师父是穆长老?”
“我出师之後跟着穆长老修行过,但拜师的师父是杜长老。”
“可惜,我一直逗留,未能得见,”洪钧育幽幽道,“穆长老最近忙些什麽呢?”
“从前教穆长老读书的老先生最近身上不大舒服,穆长老赶去探望了。”
“希望是些小毛病,”一边说,洪钧育侧身到另一侧,伸出手再翻找些什麽,“我之前教你和生儿的法术,可还记得?”
“自然。”明斤坦然道。
定睛一看,原来地上还有一只箱子。
“这个给你。”
一块姜。
“这是老姜给我的信物,”洪钧育解释,“可惜我赶不上下一批好茶。我已和老姜说好,把它转交于你。你之前说得我照顾,那我也拜托你,在我走後,替我照料一下老姜。”
起初,明斤脑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回想一番自己刚刚口中的洒脱,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
只是这姜过于真,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土里挖出来,只是外层薄薄一层土干了罢了。
“天光,别把这件事当成责任,”洪钧育又回到原来的温和笑意,“老姜只是名字,不是和我一般的老头子。只要能每年到他那里去喝杯茶,他就很满意。”
“好,我一定会去的。”
“我该说的,还有该我说的,都说完了,”洪钧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是咱们早些时候多说几句,那该多好。我今日还约了另外一位,他大概要到了。”
看着洪钧育起身,明斤也不能坐着不动。
她刚刚起身,便听见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