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地皮空旷的缘故吧,这伽域寺寺内建筑简洁朴素,占地面积却不小,显得有些空旷。
他一路跟在小沙弥的後面,来到了禅院的後院,一位老衲正定定地坐在石椅上下棋。
“师叔,这位施主想来见你。”小沙弥将人带到後恭恭敬敬地朝那老衲行了一个礼,然後在对方的示意下,退下了。
那老衲正是这座寺庙的主持。他将目光从残局上移开,站起身来,单手竖在胸前:“阿弥陀佛,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相比之下叶檀忏有些生疏地双手合十:“不知主持可曾记得二十年前有一名姓叶的女子来过?”
伽域寺主修小乘佛教,来往信徒远少于其他寺庙,加上地处偏僻,来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眼下见叶檀忏这麽问道,主持心中了然,再将眼前的少年同二十年前的那名女子一相比较,心中就有了答案。
“老衲记得,二十年前叶姑娘确实来过此地替叶施主求个名字,施主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此事?”
一听主持竟然记得这麽清楚,还猜出了此行的目的,不由得有些激动:“正是!母亲生前总是不愿告诉我名字的含义,今日叶某前来就是请大师为我解惑。”
原以为困扰了他近二十年的疑惑终于能迎来答案,没想到那主持竟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主持叹了口气:“既然叶姑娘生前并不想让叶公子知道,那麽定有她的一片苦心,叶公子也莫要强求了,老衲人老糊涂了,很多事情早就记不清了。”
拒绝之意非常明显,主持将话全都说死了,叶檀忏自然也没法强求,因为他知道,就算他将剑架在对方脖子上,自己今天也得不到答案了。
不再多言,青州此行注定是徒劳无获的,他转身欲走,主持却突然叫住了他。
主持面容慈善,即使年岁已大,岁月也不曾在其面上留下过多皱纹。
此刻他笑的慈眉善目:“相逢即是缘,叶施主此行一趟老衲也不能让你白跑。”
“不如赠叶施主一句经文‘衆生相感,如波逐流,辗转相因,会遇无差’,叶施主不用过多的追求执念,‘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因果牵连,终将际会。”
“叶施主万不可因此执念成魔啊。”
说完也不给叶檀忏继续追问的机会,径直走进了禅院里,木门紧闭。
***
回过神来,叶檀忏看着走在他面前的萧溪,又想起了他们青梅竹马的事实。
他神情有些黯淡,心想:骗了沈昙宁又怎样,她不也在一开始就骗了自己吗?
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未下过山,不下山怎麽捡到的萧溪。
走在前头的萧溪忽然敏锐地感到身後有一道哀怨的目光,掰掰脚指头都知道肯定是叶檀忏这小子。
他悠哉悠哉地走着,慢慢落後于队伍,来到了叶檀忏的身边。
“师叔恭喜啊,你以後可要跟着我家祖宗後面认真修行,她很严厉的。”萧溪满身的热情洋溢,故意提到这一茬。
严厉?原来沈昙宁还有这一面啊。他只见过对方冷淡疏离丶嘲讽冷漠与假颜欢笑的样子。
严厉教导的样子他还真没见过,他压下心中的苦涩,自然明白萧溪才没安什麽好心。
“萧公子是在哪里被师傅捡到的?可师傅先前说过她从未下过山。”问了一个同方才的话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阴郁的少年垂下眼眸,收敛了周身的锋芒,几乎在他的身上看不出先前的张扬。
如同他方才杀人时被磨钝了的剑刃,失去了原本的寒光。
其实沈昙宁这十几年来是否下过山并不重要,对很多人来说,被困在山上修行十几年确实很痛苦。
偷溜下山也是人之常情。
可叶檀忏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倘若沈昙宁这些年来确实下过山,那麽他们三中的每一个人在一开始都被她给骗了。
让他惶恐得几乎要彻夜难眠的是,倘若真是这样,那麽在沈昙宁口中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真真假假,虚实参半。
他叶檀忏真的分不清楚。
从此往後,他可能会为对方的每一句话甚至于每一个字都要去仔细分辨,患得患失。
以至于——
将来的某一天,她说喜欢自己,他会觉得是谎言。
她说讨厌丶恨丶恶心自己,他反而会松了一口气,高悬于头顶上的利刃终于刺破他的自欺欺人。
终日的惶恐与患得患失总有一天会让他变得神经质,他会怀疑每一个落在沈昙宁身上的眼神,怀疑她每一次外出路两侧人的窃窃私语……
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的一言一举,乃至于他叶檀忏臆想出来的对方的想法,都会让他如临大敌——他们都是他的情敌。
他好像要完蛋了。
叶檀忏绝望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