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重病未愈,太子一脉势弱,朝堂之上年轻力壮的皇子们争斗不休。
狡猾的大羌氏正是看准了上燕这样的局势,暗地派出游说使臣,才教唆上燕临阵反水,重创大梁。
这本来一切有迹可循,梁皇并非完全不知情,也逐渐着手准备。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上燕竟会如此迅速、猝不及防地叛离。
所以,被压着跪在地上向阵亡的将士磕头时,虞惊霜没有怨恨任何一个人。
每一次叩首,她都情真意切、结结实实地额头触地,磕出一片血印。
死去的将士们长眠疆场,活着的人犹如走尸,怨怼和恨意急需发泄,身为上燕人的她没有可能独善其身。
该忏悔的,她不逃避,该丢开的,她也不再留恋。
后来,这场民怨被朝廷安抚,数以万计的上燕人士被驱赶至两朝交界,千里路途,死伤不计其数。
而作为上燕当初送来为质的虞惊霜,却并不能返回故土。
失去明胥的踪迹后,二人以往的婚约也被废除,没有了准瑜王妃的称号,虞惊霜难以在大梁安然度日。
所幸,凭借那三年的广结善缘、慷慨大方,她能够得先皇后怜悯,以最为卑微的女官身份进宫,得到一席安身之地。
只是山高水远,她再也没有收到来自故国的任何消息,被永远的视作弃子留在了这里。
当初仓皇入宫,她只来得及解开一身锁链、擦掉额头上的血,经由军士押送、匆匆路过瑜王府时,虞惊霜也曾短暂地想过:可惜了那桃花酒。
然而,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些年里,她由一个小女官、到皇后心腹、到官拜军卫统领、到如今从龙之功、安然致仕,这其中各种殚精竭虑、刀光剑影、艰险波折,统统难以言说。
任意一件单拎出来,都远比明胥和他的桃花酒更重要,足以耗尽她的心神。
兰乘渊的誓言不作数。
卫瑎的许诺是废纸一张。
到明胥时,虞惊霜早已学会了不做期待。
任何时候,任何人,唯有自渡。
那一年已经二十岁的她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从不去祈祷神兵天降,唯有业业矜矜、以身入局。
春去秋来。
日光弹指过,花影坐前移。
瑜王府的桃花开了又败,败了重开。埋在泥土之下的桃花酒早已被人遗忘,淹没在了是是非非中。
到如今,故人重逢,旧事重提,她才堪堪想起那段时日。
思绪回转,虞惊霜从那一小段回忆中抽身,后知后觉明胥还在忐忑地看着她。
她深深地凝视明胥,那张俊朗英挺的脸已经不再青涩,年岁已经为其染上了成熟的痕迹,与她记忆中热忱的少年大相t径庭。
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虞惊霜叹气,明胥的心随着她的叹息骤然紧绷,忽然隐隐有种无地自容的情态。
她在他不安的眼神中伸手,将那坛桃花酒递向他,一手拍拍他的肩头,宛若老友惋惜般,怅然道:
“你看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她微微一笑:“酒是好酒,若是咱们今日只是故友小聚一下,那也就算了。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提及以前那些事,可就没意思了。”
那笑意浅淡,还怀着些微的劝慰:“和你的小师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我们都过去了。”
明胥红着眼睛盯着她的神情,妄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虞惊霜从容地任他看,有些无奈。
他颤抖着声音艰难道:“我与裴欲雪,从来都没有任何逾越师门的关系,我与你定过婚约的……”
“那为何你八年未曾回来过呢?”
有点不想继续这么纠缠下去,虞惊霜突然打断了明胥的话,静静盯着他。
其实,她从来都不愿意故意使别人陷入难堪境地。
那种面红耳赤、浑身僵住却又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果可以,她更想所有人都能和和气气坐下来,喝点茶、聊聊天,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