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白衣,腰间佩着一把长剑,整个人素净得仿佛与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几声微不可察的气音,视线中的人影似乎察觉了他的动静,匆忙地过来查看他的状况。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裴知岁有些费力地睁眼看他,下意识向热源的方向靠了靠。
只见白衣人眉头微蹙,薄薄的唇瓣开开合合,裴知岁愣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好胡乱地应承几声。
下一秒,天旋地转,白衣人竟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久在风雪中的身体慢慢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将头靠在白衣人肩膀处,忽然觉得这幻境还挺有意思,还能自动为他补全当年他没看到的东西。
那时他虽然强撑着一口气解决了这几个死士,却因受了重伤,体力不支而昏倒在雪原中。他原本以为自己命数已尽,大概率逃不过此劫,却没想到自己那一向糟糕透顶的气运竟破天荒的好了一次。
他被人从鬼门关前一把拉了回来。而救他的那个人,便是楚寒衣。
他身上的伤需要时间静养。尤其是他中了毒的手臂,裴知岁尚清醒时为了阻止毒素蔓延,手起刀落将整块皮肉都割了下去,伤口深可见骨,再加上外面天寒地冻,稍不注意就会发炎化脓。
修士虽有灵力护体,但本质仍是肉体凡胎,更何况他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便更需要人照料。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楚寒衣便在雪原中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月。
裴知岁上辈子偶尔清醒的时候,也会思考该如何为他和楚寒衣的关系下一个明确的定论。说是死敌,他与楚寒衣之间却并无血海深仇,说是知交,却也没真的熟到那种地步。
他没法定义这一切,但却早早意识到一件事:若有朝一日他想寻个了结,他希望死在楚寒衣的剑下。
他承了楚寒衣救命之恩,除他之外,没人有资格取他性命。
哪怕是天道。
幻梦
裴知岁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雪白的衣角。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却只点了一盏烛火。裴知岁微微抬眼,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容被跳跃的烛光映得忽明忽暗,那人一双狭长的凤眼低敛,神情不喜不悲,倒真有几分“天上仙人”的姿态。
察觉到他醒来,楚寒衣睁眼看向他,语气淡淡:“你醒了。”
裴知岁含混应了一声,依旧赖在床上,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
他看着有些破旧的屋顶出神,少见的有些心乱。
他总以为自己此生除了手中的长刀,再无信任的人,可是万万没想到,在他心底竟还存留着一丝对于楚寒衣的信任。这信任来得毫无依据,却能令他毫无顾忌的在楚寒衣身边睡去,哪怕这只是基于他记忆而生的一缕幻影。
裴知岁其实很少能睡上一个好觉。
对于修真界的许多人来说,裴知岁这个名字是突然出现的。那时的南渊正处于极大的动乱中,上一任南渊主莫名暴毙,临渊十二城的余下城主为了南渊主之位大打出手,十二城之下的各种小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企图在这场权势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裴知岁便是在这时出现的,没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抑或是钻了谁的空子。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是南渊不可撼动的主人了。
但管理临渊十二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地有灵,万物循阴阳而相生,此消彼长,生生不息。有这么一类人,他们天生便能感受到天地之中蕴含的灵气,更有甚者自降生时便能吐纳灵气,使其为自己所用,这便是修者。
而修者又分为阳灵修者与阴灵修者两类。阳灵修者大多讲究天赋,认为根骨与灵脉二者缺一不可。他们将筑基视为漫长修行之路的,随着修为的提高,阳灵修者要逐渐斩断自身与红尘的联系,摒弃属于凡夫俗子的人欲,从而踏上真正的仙途。
而修阴灵者则与阳灵修者恰恰相反。修阴灵者信奉实力,他们吸纳世间的贪、嗔、痴,以此三毒增长自己的力量。阴灵修者以强者为尊,重欲好战,与无时无刻不在自省的阳灵修者相比,他们从不隐藏自己的欲望与恶念,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的修真界,以中部的赤水为界,赤水往北是以阳灵修者为主的北域,赤水往南则是阴灵修者遍布的南渊。
在裴知岁掌握实权之前,南渊基本处于一种混沌无序的状态。哪怕是临渊十二城,城主之位也是能者胜任,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便可以取而代之。
管理这样一股混乱而松散的势力,难度可想而知。
刚刚接管南渊的那段日子,裴知岁每天都要应付无数不知真心假意的试探,出其不意的刺杀更是数不胜数,使他一度非常头疼。
也正是因此,裴知岁很少能放下戒备安然入睡。
方才那一路上的小憩,已经是他不可多得的安眠了。
思绪回笼,裴知岁坐起身,低头粗略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善地包扎处理过,原本那一身被血染透的破衣服也换成了整洁干净的白衣,甚至连他那把破刀都一起被捡了回来,此时正放在他的床铺旁边。
此情此景,与当年分毫不差。
“多谢仙尊,仙尊真是贴心,”裴知岁轻笑一声,抬眼看向楚寒衣,“不知仙尊出自何门何派,身住哪方仙山?待我伤好,定要再次正式地向仙尊道谢。”
楚寒衣微微摇头,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裴知岁:“嗯,仙尊果然人美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