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很羡慕梓良,我在苦读修练的时候,他却可以下河抓鱼丶上树捉鸟,过着我想也不敢想的丶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只能用灵力,去探一探这四方的天和墙以外的东西。”
安思葭的世界,是在一次又一次灵力的探查与弟弟的讲述中构建起来的。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因为我腿脚不便,父母不愿我受伤,这才干脆束缚了我。我曾以为……父亲真的是为了我好。”
那日,她不经意握着一卷理解晦涩的书卷,想要去叩开父亲书房的门,去问一问他,然她的手还未触及到房门,屋内就传来了说话声。
“思葭这孩子,真是用功,颇有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可别胡说,女儿哪里像你了?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双亲的恩爱,始终是姐弟津津乐道的话题。安思葭心中满怀着被夸奖的喜悦,正要叩门,却听到父亲又道:“可惜,可惜……如果梓良和思葭这两个孩子能把身子换一换就好了。这临安的城主,怎能是个坐在轮椅上的……”
安思葭的动作顷刻僵住,她茫然又不解,这是……什麽意思?
是希望她像弟弟一般健全,还是希望弟弟能拥有如她一般的天赋秉性?
……这,能被称作是褒奖吗?那时的安思葭即便再迷惘,也知道,这绝对不是。
她也希望着母亲能够出声反驳他,但伍淑姿没有,她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凡事总归不能是十全十美的。”
年少的安思葭,在那一刻窥见了来自命运或者说双亲的——不公。
安思葭悲哀地想,她这辈子,都成为不了他们眼中的“十全十美”了。
她也就此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弟弟性格单纯跳脱,并不具备担当大任的资质,所以他可以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本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先天受限,无论怎样,都只能永远被拘在这一四方天。
安思葭静静地退了回去,然後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恸哭了一整个下午。安梓良来看过她,被吓了一跳,挥起拳头作势要替她寻仇,但安思葭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这样的苦闷,即使面对着弟弟,她也无从诉说。
“往後,伴着每一份努力,我都会在心底里怀疑地问:我这样做,足够了吗?我成长到,让他们忽略我不良于行的缺陷了吗?”
安思葭的声音很平和,但连蔷能听见年幼的她一次又一次无助又苦闷地自我拷问。
“……这不是你的错,”连蔷坚定道,“没有谁生来就该响应谁的期望。”
……没有谁,只是不合谁的心意,就该被抹杀。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没了拔地而起的机会。
“是啊。可惜我察觉得太晚了,说不定,我要是早点遇到你,你和我说这些,我也能早些看开。”安思葭故作轻快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以为自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看不清的前路,看似刻苦实则浑噩地度日了——後来,旭泽出现了。
那日,双亲与胞弟都外出,安思葭早已习惯被落下的感觉,可偏偏生出了鬼使神差的念头:去外面走一走。
世人都以为安城主的长女性情乖顺,深居简出,没人知道,她实则是不能外出。这样一来,却也方便了安思葭,至少没人能识得她。
她顺利地从偏僻小门离家,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人间盛景,心里原先模糊的“安居乐业”四字忽地清晰起来。
恰巧这时,有只犬似的小兽在市集间穿梭,撞得四处人仰马翻丶一片狼藉,安思葭不假思索一记灵力出手,那犬怪叫一声,逃窜而去。
安思葭接连几道灵力落在它身上,它慌不择路,竟被逼进穷巷。安思葭见之生笑:“竟是只狐狸……”
不待她笑容维持片刻,脆弱的喉咙已被利爪紧紧攀附,一双兽瞳里满是气急败坏:“你我无冤无仇,我又没做什麽,你凭什麽打我!”
脊背牢牢贴着椅背,安思葭没反应过来一只狐狸怎麽突然化作了人形,却先一步笑了出来。
明明只要轻轻地将双爪收紧,就能让她毙命当场,旭泽终归还是没下手,反而在她的注视之下慢慢地松开了她。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之後的故事,连蔷猜也能猜个大概。
久处深闺的乖僻少女,遇见了行走世间又年幼不知事的狐妖,安思葭教会旭泽人情世故,旭泽则告诉她,她不曾到往过的远方。
在安思葭的教导下,旭泽能顺遂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用文字表述,在他眉飞色舞地说起趣闻时,少女的神色只能越发黯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外界的向往日渐浓厚,安思葭不是看不懂旭泽想要继续探险的蠢蠢欲动,可同样日渐繁重的事务堆积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下定决心,舍弃掉什麽。
当时的安思葭看来,与旭泽的来往,就是可以省去的“意外”。
“我们以後,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