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越深思越慌乱,定定心神,连蔷当即欲亲身前往无极剑宗一趟。
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所见迟星霁安然无虞。
——她不敢也不能失去他。这是个只触碰一下就会觉得心痛无比的念头。
可她匆匆奔赴往日避之不及之地之时,却瞥见周围人尽数的惊喜之色。
“这是迟师兄的渡劫雷吧?真壮观……”
“是啊,听闻他前些日子才晋升化神,竟这麽快就要飞升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渡过去?”
“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迟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他若渡劫成功,我们无极剑宗可就又出了一位真仙了!这是何等有排面之事啊!”
“没错没错,是我失言了……你说迟师兄成仙之後,我们用什麽封号供奉他呢?”
“这哪里是我们能想的?你且安静看吧!”
连蔷面色惨白。四周有人朝着乌云汇聚的地方聚拢,她身处其中,渺小得像是一叶随时会被海上风浪掀翻的小舟。
但她没有停歇,即便走得很慢,她还是一步步朝着那里走去。
乌云越发色沉,隐有闷雷声渐响。观其中声势,绝非一般修士能承受的,吃上一记,怕是侥幸不死也要蜕层皮。
越发深入,人群已经朝外围散去。连蔷无知无觉,继续朝前走去,有好心弟子拉住她:“你疯啦?再往前走你要没命的!”
连蔷仅回头看了一眼,那弟子就吓得松开了手,任她继续逆行了。
——她双目失焦,没有半点生机可言,像是要立即死去。他从未见过这般决意赴死的眼神,不,不对,她不像无畏死亡,反倒是哀莫大于心死。
连蔷就这样走着,直到远远地望见了迟星霁。
迟星霁孤身一人在那空旷场地,持着同悲,留给衆人丶也只留给一个背影。
连蔷忽地笑了,那一夜在野外背起她的臂膀,在天劫之下,竟显得如此渺小又遥远。
第一道雷落下,蕴含的威势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惊叹连连。迟星霁沉着应对,巍然不动。
一道,两道……一道又一道,连蔷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来这里,又为什麽要目睹着迟星霁渡劫。
她到底在期盼什麽呢?她难道能奢望迟星霁立刻停下,冒着身死的下场,和她回去白头到老吗?
——她配吗?
这一声诘问在心底发出。连蔷大笑起来,笑得泪眼朦胧,她多想,多想迟星霁现在转过身来告诉她,他不飞升了,他要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
不成仙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回到宁河城那个小城去,生儿育女,寿终正寝。
可随着雷劫一道一道落下,连蔷还是忍不住动了。
她先是慢走,接着疾走,最後跑了起来,她跑得越来越快,仿佛这样就能跑赢时间与天命——
把连蔷心心念念的少年归还予她。
但这怎麽可能?连蔷不慎跌倒了,擡起头,瞧着她和迟星霁的距离,如果她再快一些,再跑几步,她就能跑到迟星霁身边了。
可是她真的已经好累好累,她一路行来,身体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甚至不能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她现在卑微又狼狈,宛如地上爬行的虫豸。
而迟星霁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神。
连蔷哭了,她在轰鸣雷声中,喃喃自语般:“迟星霁,能不能不要成仙?”
能不能……回头望她一眼,哪怕就一眼?
可迟星霁自始至终,没有回望过爬在泥土里丶低贱入尘埃的她。
连蔷恍恍惚惚地想着,迟星霁不是亲口说过,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吗?他都没有同她说过一声,好让她做一点准备……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告诉她,觉得她会苦苦纠缠,死死赖着不放手?不,她不会的,她会彻彻底底地放下,目送迟星霁万人敬仰。
连蔷又想到近日迟星霁的温言细语,喝下净心仙乳的感觉还在胸腹中回荡,所以这些日子对她的好,也只是全了她那麽点微小愿望,好让自己离开的时候不那麽愧疚吗?
随着九十九道天雷的最後一道落下,乌云像是被大手拨开,自天际之上,有一道金光灿灿的梯子落下,落在迟星霁的身前。
那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壮丽,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叹。日光打下来,点亮了每个人惊喜的脸庞。
她翻身过来,好让自己躺着去仰望那道天梯。
那麽壮阔,又那麽……遥不可及。
连蔷又哭又笑,泪水掉入大地,十指握拳捶打着土壤,像是这样就能宣泄她的痛苦与无助。哭到後来,她的喉咙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悲同悲,他们何时共通情绪,同悲同喜过?
连蔷转过头,想再看迟星霁最後一眼,可她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他早已消失不见,离她而去。
还是晚了。
或者说,不是晚了,而是从头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