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幽泉遇伏,沈夜心思
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屋檐之上。
与宁王府那令人窒息的静谧不同,天机阁的存在,是另一种极致的死寂。它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却又无处不在。
地底深处,一间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石室里,没有蜡烛,也没有灯火。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镶嵌着的数十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它们散发着幽冷清寂的光辉,将石室照得宛如一处深海龙宫,华丽而冰冷。
一道巨大的屏风立于石室中央,屏风上绣着繁复而抽象的星辰轨迹图,神秘莫测。屏风之後,端坐着一道模糊的人影,那便是天机阁的主人——代号“天机”的阁主。无人见过其真容,无人知晓其来历,他本身,就是天机阁最大的秘密。
沈夜单膝跪在屏风之前,一身青黑色的劲装让他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他刚刚从破庙归来,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丶属于夜晚的寒气。
“事情,办妥了?”
屏风後传来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雌雄莫辨,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敲打着人的神魂。
“叛徒已除,情报已回收。”沈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直,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提及苏清寒的存在。这是他刺客生涯中,第一次对阁主有所隐瞒。这个决定几乎是出于本能,连他自己都未曾细想为何要这麽做。只是在那个瞬间,他不想让“绯月”这个名字,出现在天机阁冰冷的卷宗之上。
“很好。”阁主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烛影’,你从未让我失望过。不过,清理门户只是小事,接下来,还有一件更有趣的戏码,即将上演。”
阁主轻轻一挥手,一卷细长的竹简从屏风後无声无息地飞出,精准地悬停在沈夜面前。
“宁王赵朔,要对他养的那条野狗动手了。”阁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他以重宝和秘密账册为饵,设局于断魂谷,意图将整个‘幽泉’组织一网打尽。这其中,也包括那个最近在‘幽泉’里颇为活跃的女刺客‘绯月’。”
听到“绯月”这个名字,沈夜那古井无波的心湖,猛地一颤。
他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厉色。他以为自己将她摘了出去,却不想,命运的罗网早已织就,她依旧身在局中,而且是死局。
阁主仿佛能看穿人心,继续说道:“宁王想借此清除所有可能与苏振庭旧案相关的痕-迹,同时,也是在向某些人展示肌肉。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沈夜没有擡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命令。他知道,阁主告诉他这麽多,绝非只是让他听个故事。
“你的任务,”阁主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指令”意味,“去断魂谷。但你不是棋手,也不是棋子,你只是一个看客。”
“在暗中观察整场屠杀。本阁需要知道,宁王府豢养的死士,究竟是何等水准;也需要亲眼确认,‘幽泉’这条狗,被清理得是否干净,会不会留下什麽後患。记住,你的任务,只是‘观察’和‘评估’,无论发生什麽,都不得介入。”
不得介入。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沈夜的识海。
这意味着,他将要亲眼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在破庙中眼神倔强如烈火的女人,在宁王的屠刀下走向死亡。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戾气,从他心底深处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来。《无光心经》疯狂运转,试图将这股多馀的情绪压制丶抹平,但这一次,效果却远不如前。那股躁动,就像是烧红的铁块被投入了冰水,虽然暂时被压制,却让整潭水都变得不再纯粹。
“是。”
沈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伸手接过了那卷竹简。
“去吧。”阁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无悲无喜的空洞,“记住你的身份,‘烛影’。你是天机阁最锋利的剑,剑,是不该有感情的。任何试图让剑变得‘钝’的东西,都应该被视作杂质,毫不犹豫地剔除。”
这句话,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沈夜攥紧了手中的竹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起身,行礼,而後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室。
黑暗重新笼罩了他,但这一次,他却觉得这片他早已习惯了的丶如同归宿般的黑暗,是如此的冰冷刺骨。
三日後的子时,京城郊外,一处废弃的义庄。
阴风怒号,卷起地上的纸钱和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鬼魂的低语。
义庄之内,却聚集了近百条身影。这些人个个气息彪悍,眼神凶狠,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们便是“幽泉”组织在京城的所有核心力量,此刻,正为了那场传说中的“天赐富贵”而汇聚于此。
苏清寒一袭黑色劲装,轻纱蒙面,安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如同一株遗世独立的寒梅,与周围那些粗鄙丶贪婪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冷眼旁观着。
这些人,有的在大声吹嘘着自己过往的“战绩”,有的在低声商议着得手後如何分赃,更多的人,则是一脸狂热与贪婪,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金山银山就在眼前。
那个叫“豹子”的壮汉,此刻正挤在她身边,口沫横飞:“绯月妹子,看见没?咱们‘幽泉’的家底儿!今晚过後,咱们就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势力了!”
苏清寒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义庄正中。
在那里,站着一个身材瘦高丶面色阴沉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考究的丝绸长衫,与周围的刀口舔血之辈显得有些违和。但他的一双手,却格外引人注目——那双手骨节粗大,手指奇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仿佛常年浸泡在剧毒之中。
他就是“幽泉”在京城区域的首领,外号“鬼手”的常三。
“兄弟们!”
常三终于开口,他那公鸭般难听的嗓音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他身上。
“今晚这趟活儿的份量,想必大家都清楚了!”常三的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一本能让朝堂翻天的黑账本!一座能让咱们‘幽泉’十年吃喝不愁的金山!富贵,就在眼前!风险,当然也有!但我们是干什麽吃的?我们是刀口上舔血的狼!怕死的,就不是我‘幽-泉’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