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断情绝欲,无悲无喜!心若止水,方能无隙可乘!情感,是刺客最大的敌人!它会让你犹豫,让你迟钝,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它会成为你最致命的破绽!”
“你救了那个叫‘绯月’的女人,违背了‘只观察,不介入’的命令,这是你第一次犯错。”
“你为了帮她,动用天机阁的情报网,覆灭‘幽泉’,这是你第二次犯错。”
“现在,你为了她,要金盆洗手,这是你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
阁主的声音如同连珠炮般,句句诛心,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夜曾引以为傲的“刺客准则”上。
沈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的,他都承认。从刺客的准则来看,他错得一塌糊涂。
他不再是那件“完美的作品”了。
“你不该动感情的,‘烛影’。”阁主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冰冷,“你这样完美的作品,不该被这种低劣的情感所污染。忘了她,回到你原来的位置上。你依然是天机阁的‘烛影’,是黑暗中无冕的王。我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番话,是劝诫,也是最後的通牒。
沈夜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阁主,你错了。”
屏风後的人影,似乎微微一动。
“情感不是破绽。”沈夜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情感,人只是行尸走肉。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出剑的时候,才会更有力量。”
他想起了在山谷中,为了保护重伤的苏清寒,他杀出重围。那一刻,他的“刹那芳华”剑法,第一次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他感觉自己的剑,从未有过的凌厉与迅捷。
“我不想再做一把没有思想的刀。”沈夜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我想做一个人。”
“做人?”阁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人,才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有软肋,有牵挂,充满了各种可笑的欲望。而你,本该是超越这一切的存在!沈夜,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夜?
当阁主喊出这个他早已尘封的名字时,沈夜的心猛地一震。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在天机阁,只有代号,没有姓名。姓名,是属于“人”的东西,而他们,只是工具。
阁主此刻喊出这个名字,是在提醒他,他曾经也是一个“人”,是他,将沈夜变成了“烛影”。他能赋予他新生,自然也能收回这一切。
“看来,你是铁了心了。”阁主的声音彻底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是。”沈夜答得斩钉截铁。
“你可知道,背叛天机阁的下场?”
“知道。”
“你不怕死?”
“怕。”沈夜坦然道,“但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比如……失去她。”
这句几乎等同于告白的回答,让屏风之後彻底没了声音。
大殿中,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沈夜知道,最後的时刻要来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阁主不同意,他会立刻动手。他未必能杀了这个深不可测的阁主,但拼着一死,也要将天机阁搅个天翻地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对苏清寒的承诺。
许久,许久。
就在沈夜以为下一刻就要迎来雷霆一击时,阁主的声音,却用一种意想不到的丶近乎平静的语调再次响起。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沈夜的瞳孔微微一缩。
“天机阁培养了你,你不能就这麽一走了之。为天机阁,做最後一件事。”屏风後的人影缓缓站起,那巨大的影子投射在玉屏之上,像一尊俯瞰衆生的神祇,“完成它,你便自由了。你的过去,天机阁既往不咎。从此以後,世上再无‘烛影’,只有沈夜。”
这番话,听起来是天大的恩赐。
但沈夜的心,却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太了解阁主了。这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肯“放手”这件最完美的“作品”,那麽作为交换的“最後一件事”,其难度和凶险,恐怕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这根本不是恩赐,而是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一个最後的丶也最致命的考验。
但沈夜别无选择。
这是他唯一能够以“和平”方式脱身,并且不立刻将苏清寒卷入天机阁追杀的机会。
“什麽事?”他沉声问道。
阁主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享受沈夜此刻内心的挣扎。
大殿里,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变得浓重。
沈夜擡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屏风,他的眼神在说,无论是什麽,他都接下了。
他的坦诚与决绝,让阁主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沉默里,有评估,有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对于一件即将失控的作品的最後审视。
最终,那冰冷的声音,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也吐出了一个,足以将沈夜彻底打入无间地狱的,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