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要他杀的,就是他发誓要用馀生去守护的人?!
这……这是何等荒谬!何等恶毒的玩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混乱的丶矛盾的丶痛苦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智。
他想起了在农家小院里,苏清寒向他坦白身份时的情景。她说了自己的真名,说了父亲的冤案,但是,却并未说起自己六扇门的身份。当时他并未深思,只当是她作为江湖儿女最後的防备。
原来,那不是防备。那是她身为公门中人,对他这个“刺客”身份最後的界限!
他想起了幽泉首领临死前那句未说完的话:“……那贵人连天机阁都能请动……当年杀苏侍郎的,不就是……”
他想起了自己听到“苏振庭”这个名字时,那一瞬间的心虚与自我欺骗。他强迫自己相信那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同名同姓的贪官。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丶天罗地网,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都是这张网上致命的结点。而他,从一开始,就身处网中央,却懵然不觉。
苏清寒探查父亲的冤案。
她父亲苏振庭,当年必然是查到了宁王的谋逆罪证。
所以,宁王通过天机阁,雇凶杀人。
而执行这个任务,为自己的刺客生涯献上“投名状”的,正是他——“烛影”沈夜。
如今,苏清寒继承父亲遗志,作为六扇门的神捕,继续追查宁王。
宁王再次感到了威胁,于是又一次找到了天机阁,要抹掉这个威胁。
而阁主,这个视他为“最完美作品”的掌控者,将这个任务,作为对他“金盆洗手”的最後考验,交到了他的手上。
命运,以一种最残酷丶最冷血的方式,在他面前画上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要脱离刺客身份,去守护一个被他亲手伤害的女孩。
而获得自由的唯一代价,就是亲手杀死这个女孩。
哈哈……哈哈哈哈……
沈夜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丶仿佛破风箱般的干笑。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却没有眼泪。他的脸上肌肉扭曲,表情介于极度的悲伤与极度的愤怒之间,看起来狰狞而又可怖。
他终于明白了。
什麽金盆洗手,什麽自由,什麽最後的任务……全都是狗屁!
这是一个局!一个由命运亲手为他设下的丶彻头彻尾的死局!
他没有任何选择。
拒绝任务?阁主会立刻将他视为叛徒,天机阁的追杀令将遍传天下。他自身难保,更会将苏清寒彻底暴露在天机阁的视野之下。阁主会派出其他的刺客,比如代号“鬼魅”的第二杀手,去完成这个任务。他将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无穷的追杀之中。
接受任务,然後带着苏清寒逃亡?天大地大,何处是天机阁找不到的地方?那只会是无尽的奔波与血腥,最终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接受任务,然後实行“假死”计划?他现在才发现这个计划有多麽可笑。目标是苏清寒!他要如何对她下手,才能在天机阁的监视下,骗过那个深不可测的阁主?稍有不慎,就会弄假成真!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无论如何冲撞,都只能撞得头破血流,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原点。
那个原点就是:他,烛影,是杀死苏清寒父亲的凶手。而现在,他又要成为杀死苏清寒的刽子手。
他的爱,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血海深仇的基石之上。他在小院里感受到的每一分温暖,都是用她父亲的鲜血换来的。他渴望的光明,恰恰是他亲手熄灭的另一盏灯。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罪孽!
“怎麽?”屏风後,阁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这个任务,很难吗?对你‘烛影’来说,杀一个六扇门的年轻捕快,应该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力。还是说……你下不了手?”
阁主似乎并不知道沈夜与苏清寒之间的纠葛,他的话语,只是一个上位者对下属最纯粹的敲打与试探。
但这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夜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沈夜缓缓地擡起头,他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那片曾经如古井般沉寂的眼眸,此刻正掀起滔天的血浪。他死死地盯着那面屏风,仿佛要将它看穿,看透後面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充满了血腥的甜味。
他慢慢地丶极其缓慢地,将那份轻飘飘的卷宗,重新合上。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然後,他用一种嘶哑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这个字,抽干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这是一个绝境,一个由命运亲手为他设下的丶无法逃脱的绝境。他所谓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能做的,只有走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名为“宿命”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