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干涩而破碎的笑声。笑着笑着,眼泪就又一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的眼泪,是滚烫的,带着血的味道,灼烧着她的脸颊,也灼烧着她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赢了仇恨,却输掉了那个让她第一次懂得什麽是“活着”的人。
她为父亲报了仇,却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连父亲都认不出的,杀死了自己爱人的……刽子手。
她抱着他,就这样,从月上中天,坐到月落西山。
从深夜的死寂,坐到黎明前的微光。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一点一点地抽空。
生命力,情感,灵魂……所有构成“苏清寒”这个人的东西,都在迅速地枯萎丶凋零。
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顺着她的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後,连她的发根,都沁满了刺骨的寒意。
她擡起手,一缕发丝从她的鬓边滑落。
在晨曦那熹微的光芒中,那缕青丝,不知何时,已然化作了一片霜白。
再擡眼,视野里,更多的发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转灰,由灰变白。
一夜白头。
原来,传说中的一夜白头,不是因为极致的痛,而是因为……极致的空。
当一个人的心,彻底死了之後,她的生命,也就只剩下一具行走的丶苍白的躯壳。
天,终于亮了。
晨光穿透竹林,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半分阴霾。
苏清寒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那双曾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丶看不到底的灰烬。
她缓缓地丶小心翼翼地,将沈夜的身体平放在地上,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丁点的颠簸都会将他惊醒。
然後,她拔出了那柄依然插在他胸口的“寒江雪”。
剑身离体的一瞬间,最後一丝馀温,也随之散去。
她看着剑身上那已经凝固的丶属于他的血,眼神空洞。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用这柄刚刚饮过他鲜血的剑,开始一下一下地,挖掘着脚下的土地。
她的动作很慢,很机械,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剑锋划破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没有用内力,就只是用最原始的力气,一剑,一剑,又一剑。
泥土沾满了她的双手,她的白衣,她毫不在意。
她只想为他亲手挖一个……归宿。
一个能让他安息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直到一个足够深的坑,出现在她面前。
她再次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想要将他抱起。可当她的手触碰到他冰冷的身体时,却又停住了。
她……该如何安放他?
该如何为他整理仪容?
她应该将他胸前那致命的伤口遮起来吗?可那是她复仇的证明。
她应该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吗?可那是他为她流的血。
她应该让他体面地躺下吗?可他是一个背负着血债的刺客。
她应该让他安详地闭上眼吗?可他是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他也是……她用尽全力去爱的,唯一的人。
最终,她什麽也没做。
她只是将他最真实丶最残酷的模样,连同自己那份无处安放的悔恨与爱意,一起,轻轻地,放入了那冰冷的墓xue之中。
她开始填土。
一捧,一捧,又一捧。
泥土,渐渐覆盖了他青黑色的衣衫,覆盖了他清俊却苍白的脸,覆盖了他那双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直到最後一捧土落下,眼前,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新坟。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