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神奇,宋凛生俯首状似不经意地瞥过文玉的手,玉指青葱,肤白如玉。他也只敢逗留一瞬,便匆匆别开了目光,忽而又想到了什麽——
“我衣衫凉。”宋凛生将衣袖从文玉手中抽出来,“莫要过了寒气给文玉娘子!”
“女子娇贵,凛生万般冷热都受得,文玉娘子可不一样。”
宋凛生唇角维扬,笑得温润如玉丶皎洁似月。
“我自己走罢!文玉娘子!”
宋凛生的一番心意,文玉倒是能领会。可她看着落了空的双手,仍是有些无奈,她不过一根木头变的,哪里会怕冷怕热?更不会就这麽着凉受病。
但既然宋凛生都发了话,她也不好坚持。
总不能跳起来说:我!千年的树百年的精!区区风寒何足挂齿?
文玉收回手,迈开一步走在宋凛生高两级的石阶上,她踮脚朝山腰望了一眼,那衔春小筑掩映在草木之间,从此处望上去,压根儿瞧不见半分影子。
若是寻常人,只得老老实实地随着青石板的指引走。
但文玉是谁?她可是在後春山中扎根千年的碧梧,便是早些年灵智未开,但那些来往的鸟雀,上下的山狐,总是来梧桐祖殿蹭香火,便是从他们的闲谈中,也能将着後春山的境况摸个七七八八。
更何况她化形以後,随师父来山中多次历练,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在山中穿梭如风。便是闭上眼,这後春山的山脉走势,精怪洞府也能浮现在它脑海之中。
更不消说宋凛生那个衔春小筑了。
文玉脑筋一转,便想到一条捷径,能叫她二人快速到达衔春小筑。
文玉转身面向宋凛生,他白衣胜雪,将湿未湿,交叠的领口也不知是受水渍还是汗液的影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段极细白的脖颈。
“小宋大人!”文玉眼中流光转动,星河熠熠,俏皮得眨了一下眼,“我知道有条小道,上山要快些!”
文玉上下扫了一眼宋凛生的衣袍,颇为惋惜地说:“只是要委屈小宋大人随我做一回‘山野粗人’了。”
宋凛生收到文玉揶揄的目光,不禁失笑,他掸了掸长袍下摆——先前沾了些水,又在一路上染了尘垢,缎面上暗绣的流云纹早已失了光泽。
“还会有比此刻更狼狈的吗?”宋凛生向文玉做了个请的手势,自问自答地说:“怕是也难。”
文玉勾唇轻笑,转身率先走在前头,一双手却背在身後,朝宋凛生招了招。
“难或不难,立见分晓!”
她高昂着头,挺着步伐向前而去。发丝扬扬,身量纤纤。那顶帷帽此刻就背在她身後,随着她一蹦一跳的步子,在背上晃动,帽沿的薄纱每每飞起之时,都叫其上的珠串压地落了回去。
那珠串碰撞,发出阵阵悦耳清音。一不小心,就撞进谁的心头。
宋凛生瞧她欢快的身影渐远,忙不叠地擡脚跟上。
日头西沉,云彩也染上一层薄暮。草木勃发丶无边青绿的後春山,此刻掩映在团云叠雾之间。後春,像是一位尽态极妍的少女,钻入她那青云织就的帷帽中,半遮半掩,欲语还休。
祭祀礼的鼓乐声渐远,随之而出现在文玉和宋凛生眼前的,是几日之前她二人避雨夜丶初相识的衔春小筑。
宋凛生那一身白衣,险些看不出颜色。下摆沾了好些泥垢,半边衣袖也划破了,露出个难看的豁口,哪里还有半分锦缎华服的样子。
文玉瞧着宋凛生狼狈的衣装,却并未掩盖他半分风姿,他仍是玉雕石刻般的模样,自在舒展,迎风而立。
虽然早说了这条道不好走,但文玉自个儿也没想到,竟会这般不好走!她记得从前这里分明是条羊肠小道,方才走的时候,哪里还有路?林间草木纷纷,枝干横斜,她倒是不怕,就是苦了宋凛生。
文玉挠了挠头,斟酌着开口:“你没事吧?宋凛生。”
“一件衣裳而已,算不得事。”宋凛生擡起两手,左右环顾一圈——是破了些,幸而不碍观瞻。
宋凛生擡脚上前,一面走着一面说道:“横竖来此,都要换下的。”
文玉点点头,提起裙裾跟上,却看见宋凛生在门槛处停了下来。
“怎麽不进去?”文玉偏头瞧他,一脸不解,“不是要换衣裳吗?”
宋凛生双唇蠕动,好半天想不出什麽措辞来回答文玉的发问。他垂头瞧着文玉清澈见底的眼眸,知道她并无旁的意思,可宋凛生的一颗心杂念丛生,倒像要飞出来似的。
“是!是要换衣裳!”
“那就进去呀!”文玉仍是不解,再拖下去,怕是要着凉了。
宋凛生见文玉并无在外等候的意思,仿佛要随他一道进去。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热,辨不出文玉的言语。
“文玉娘子稍待!”宋凛生匆忙应声之後,赶紧跨步进了宅院,几番挣扎,还不忘将那门扉掩上。
文玉倒并未跟上去,而是陷入了沉思:她方才见宋凛生面色潮红,难不成,他已经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