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首发“谁是你爹?”……
平江街,江阳府衙。
斜照西沉,日头也在走下坡路。整条平江街都沐浴在金色的春阳之下,将街市烤得暖烘烘的,中和了街面上少人烟的萧索气,只叫人觉得杲杲春色丶青青人间,实在是烟火十足丶美不胜收。
因着衆人多数皆还家休沐,是以江阳府衙门前只有两座威严壮观的石狮不辞日夜地坚守着。今日,并无轮值的官差在门口当值。
直入了府衙後院,各处大人暂歇的院落也多数闲置着,就好比知府大人的院子,此刻就空无一人。
过了宋知府的院子再走一段路,是个修葺式样大差不差的另一座院落,其檐角高低勾连,脊兽端坐其上,从那屋脊便能看出院子的宽敞明亮,也昭示着其主人身份的非同一般。
那院落的大门敞开着,正对着主屋的六扇镂花楠木门,从院外便可一眼瞧见主屋的那一面绣着菡萏出水花样的蜀绣屏风。
如今方才开春,并非菡萏盛开之时。而入目的这扇屏风,正所谓“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单看那栩栩如生的丝线走势,便好似真能闻着那荷花香气一般,叫这院子荷香满园。
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正捏着一方软布,轻轻擦拭着那屏风四角的绣面连接处,为屏风除尘。
他将袖口挽起,就着门口斜照进来的缕缕金光,半蹲着身子查看着那犄角旮旯最是容易积灰的地方。夕阳从云彩中漏出,将他的发髻身形投影在屏风面上,勾勒出小半片阴影,颇有些名画大家的俏皮意味。
他正瞧得入神,却晃然间觉得头顶一暗,怎麽也看不清那榫卯相接之处,接连着屏风上的阴影也铺陈了好大一块,远远盖过了他先前的身形。
那小厮这才回身查看,只见一人正负手立于他身後。
这人身着一袭藏蓝色的长衫,深沉无匹,一瞧便不是什麽活泼好动的人物。他满头发丝皆拢于脑後,扎成发髻以一同色的布带束起,倒没什麽旁的装饰,只是两鬓有些微的霜色隐匿在满头青黛之间。
他面色深如古井无波,瞧不出什麽喜怒。
他一惊,连忙收拾好手中的帕子挂在一边的手肘上,起身站直了。这才眉开眼笑,面上颇为惊喜地唤了一声:
“阿爹!”
来人不动声色,迈步便往屋里走,一面走着,一面随风飘来一句,“谁是你阿爹?”
“我说过,不叫你这般唤我。”
那小厮并无尴尬之色,面色不变地快步跟上去,嘴上也是讨巧地不行,丝毫不在意前人那了无波澜的语气和神态。
“今日府中各处的大人都归家休沐了,没什麽人!不会叫人听去的!”
他十分自然地接过那人褪下的披风搭在手上,却正好盖住了他先前擦拭屏风的软布,他拿眼尾偷瞥了前人一眼,蹑手蹑脚地将那方软布抽出来搭在另一只手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前人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那人不置可否,倒是没有再接着驳回他的话。
这小厮嘿嘿一笑,倒并不狡黠,反而有几分老实憨厚的意味在其中。
“阿爹今日不是说去沅水垂钓吗?收获如何?”
他见阿爹两手空空,连个鱼篓都未曾瞧见,更觉得疑惑重重,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入府直接连鱼带篓丢去了小厨房也说不一定,他这麽想只觉得很是合理,便还是开口问道。
近些日子开了春,正是鳜鱼肥硕的时节,若是能钓得几尾鳜鱼蒸了来吃,那他今日可有口福了!
那人进了内室,一路熟门熟路地往里,直至走到窗前的矮榻上才停住脚步,显然是对这院子颇为熟悉。
四方的窗扉并未阖上,而是以一横木支着,有半边儿阳光漏进来,斜阳渐晚,薄薄地在榻上铺了一层。
他掀起衣袍,一个回身便坐在了矮榻上,半边脊背融在阳光下,正脸却陷在房间内的阴影里,这两种颜色以一种极为巧妙又混杂的方式融合起来,一体两面,竟无半分怪异之处。
他虽然坐着,身子却并未放松,绷直了脊梁。待他俯首而坐,将衣袍又盖回两腿之上,整理好之後,这才擡起头来——
浓眉大眼,很是英武的长相。
虽有些暮气沉沉,但终归能瞧出其年轻时的风采。
这人正是江阳府衙的同知,贾仁贾大人。
他眉头微沉,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扶额,半晌不理睬那小厮的话,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阿爹?阿爹?”
这小厮倒不羞也不恼,好似永远是那麽精神一般。他回身将贾大人的披风展开抖了抖,摊开来挂在屏风上,想着先叫室内的炉子烤一烤祛祛寒气,稍後再收将起来。
而後他又行至桌案前,擡手便抄起桌案上那一只陶炉里拿水煨着的茶水来,又取了茶盏,一面斟茶,一面乐呵呵地同贾大人说着话。
“阿爹,喝口水!这是我一早便热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