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双眸圆睁,瞳孔亦因为震惊而忍不住放大,她顾不上回应文衡,只追着宋濯问道:“这院中原有一株香樟树和秋千架的,怎麽?”
在文记的时候,宋濯不是说观梧院的一应陈设从未更改吗?
方才被衆人簇拥着进门,她倒未能发现,宋凛生的香樟树,她的秋千架,怎麽会没有了?
“香樟树,秋千架?”
宋濯眼中是明显的迷茫,他顿了顿,如实答道,“姑姑,我不曾……不曾听说过。”
“自我接手,观梧院便是如此,一应里外都不曾变化过。”
他接着解释,却在姑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逐渐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宋濯是凡人,如今不过十五六岁,不知道也属常事,对丶对……
知枝是从那时便生于世间的,定然会有印象。
文玉转头看向一侧的陈知枝,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知枝?”
在衆人或疑惑丶或好奇的目光之中,陈知枝咬着嘴唇,踟蹰地答话,“姑姑所说的香樟树和秋千架,自我知晓,便是没有的……”
她不知姑姑怎麽会问起这个。
自她随阿爹在宋宅走动之时,一直是洗砚伯父接待,他从未提起过此事。
她也数次从观梧院的门前路过,不曾见过什麽香樟树……秋千架……
四周的哄闹声远去,文玉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旷野之中,耳畔只剩下阵阵轰鸣,令她几近崩溃。
就连知枝,也不曾见过吗?
她离开江阳之後,究竟发生了什麽,怎麽会……
纷乱的思绪似决堤的水,将文玉在三百年的时光洪流中被磨地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她身似孤舟,就那麽被冲着四下飘摇丶失了方向。
唯馀窗外落雪簌簌,在她耳畔又添上了零星的声响。
郁昶和一衆小辈是何时离去的,文玉根本不曾察觉,此刻的她似乎就连身为仙君最基本的敏锐也失去了。
雪落白瓦,汤沸火红。
一窗之隔的屋内院外,是冷暖相交的对比,是变与不变的分界。
里头的她熟悉无比的内室,外面却是她陌生得紧的观梧院。
文玉卸了力气,茫然失措地伏于桌案上。
茶盏带来的热度尚存,她掌心接触到的馀温,和面颊上吹拂不止的夜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可文玉却恍若不觉。
三百年来,她从未回过观梧院,她怕衆人的责怪,怕难以面对的真相,更怕物是人非的割裂。
可如今真到了眼前,她才发现就连“物”要保持不变,亦并非易事。
即便是有着改天换日丶移山填海之能的神仙,在面对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内室最後一缕热气也被碎雪化去,文玉两肩微动丶擡起头来。
她不知想到什麽,毫不犹豫地从榻上起身,径直便朝着院外匆匆行去。
“吱呀——”响起,门页应声而开。
将满室暖黄的烛火留在身後,文玉一头扎进了雾蓝的夜色当中。
而在她看不见的转角处,郁昶抱臂站在那半开的窗扇之後,似一座静默的雕像,目送着其雪白的身形自寒凉处处丶梨花朵朵中穿行而过。
方才那低声的呜咽,强忍的悲痛,他听得清楚丶分明。
直至她的衣角消失不见,郁昶才终于垂眸,敛去目中的神色。
他很想追上去,但他没有。
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