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循声望去,一个霜色的身影在风声萧瑟中向她行来,那人步履匆匆,走得艰难。许是江风太盛,他以袖掩面,时不时轻咳几声,还一面挥舞着手臂,消瘦的身形立于河堤上,遥望着坝下的文玉。
那是,宋凛生?
文玉眯了眯眼,耳畔是江风呼啸而过,轰隆的风声好似呜咽着,呜呜的声响不绝于耳。她听不清宋凛生在说着什麽,只看见他那件霜色的外袍,叫风灌满了,鼓起两个多麽大的包来。
待看清了来人便是宋凛生之後,文玉顾不上先前纷杂的思绪,也来不及去想宋凛生现下怎麽会在这儿,她只想着快步走到宋凛生身边去。
他生的文弱,倒像是一阵风便能刮走似的。
“宋凛生——你说什麽?”文玉捧起双手,围在唇边说话,好将自己的声音送的远些。
天水一色,摊开的河岸向两头延展开来,一眼望不尽头。文玉和宋凛生两人身着一月白一霜色两件衣裳立于风露之间,互相朝对方的位置行去,缓缓靠近。
犹如一叶擎雨盖上的两滴水珠,滴溜溜地便滚落一处。
文玉听不清宋凛生的呼喊,眉宇之间便生出了两分焦急,她一手撩起衣袍,快步跑走起来,打算尽快走到宋凛生的跟前。
可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即便文玉是颇有些修为的树精也不能例外幸免。文玉不知是踩到了什麽东西,只觉得脚下一软,不似先前那鹅卵石硬挺的触感,此刻脚下完全是绵软的泥陷,她的身子也止不住向一旁倾倒。
“啊——”
文玉惊呼一声,若是这意外再来得早些——也不用太早,只需在宋凛生现身之前便好。只要无人瞧见,她便只用捏个诀飞身上去,只是现下宋凛生就在不远处,文玉却是无法动作了。
她方才,是为什麽想要寻到宋凛生来着?文玉只觉得两眼一抹黑,她看宋凛生能跑能跳的样子,不似有碍。她只能心中暗暗叹气,不过片刻,她倒是快“有碍”了。
“文玉娘子——”宋凛生的急促的呼喊打着旋儿飞至文玉耳边,她总算听清了宋凛生的话——
“当心脚下!”
当不当心的也不要紧了,文玉感受着自己身体轻飘飘地倒下,如同风中残叶一般,她在心中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这宋凛生,就是她的劫!
宋凛生见文玉一脚踩空,便奔走得越发快了。他疾步上前,原想着能一把捞住文玉,却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半片衣角。
他来不及多想,心一横,便纵身随文玉而去。两个人跌倒总好过一个人坠落,底下那麽黑,他担心文玉娘子一人会害怕。
“诶哟——”
文玉应声倒地,高呼一声,还来不及吆喝她後腰的疼痛,便听得另一声“咚”地一响——
不是罢……该不会是宋凛生罢?
文玉僵直着脖颈,缓慢转头一看。只见宋凛生眉头轻蹙,几缕松散的鬓发咬在口中,纠缠着他微粉的唇齿。他一手扶着前额,似乎是哪里磕伤了,整个就是一衣冠不整丶很是凌乱的做派,哪里像是江阳府衙办差的那位宋大人?
文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心中只觉得无语凝噎。
她摔下来不打紧,只当是不叫宋凛生看出什麽端倪。但只要宋凛生还在外头,且又是亲眼看着她落了下来的,必定会差人前来施救。
现下宋凛生跌坐一旁,她二人都落在这不知道是基坑还是什麽东西当中,又该如何向人求援?况且她今日一路出来,早觉得江阳府街市上空无一人,更不消说这城外的沅水河道了,哪里能指望有个过路的游人?
文玉眼前越发黑了。
她要怎麽给宋凛生表演个仙女出洞?还是就等着入夜洗砚发现他们久不归家再带人出来寻?
只是入夜寒凉,那时候她与宋凛生早不知冻成什麽样了罢?
“宋凛生?”文玉试探着开口唤了一声,也不知他摔着没有?周遭黑嗡嗡的,只有文玉的声线漂浮在空中,伴着几声积水滴落的轻微声响。
宋凛生仿佛这才从疼痛的钝感中回过神来,他来不及起身,便就着跌坐在地上的动作往文玉这边够了够。
“文玉娘子!文玉娘子!”宋凛生急急出声,问询着,“你没事罢?可有受伤?”
“我……我没事……”但他们两个这麽下去,迟早有事,文玉暗叹一声,未将自己所想说出口。
宋凛生仿佛轻呼了口气,那口气混杂着对文玉的担忧,和方才疾行的喘息,各种心绪齐聚,都叫他悠悠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