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几样腌菜,两只醉蟹,一看便是厨房的阿婶一早便备下的,阳生他到底“做”了什麽?或者说,腌菜再凉能凉到哪里去?
贾大人的鼻息更甚,似乎成了疏解他心中无奈的出口。
他擡首看了阳生一眼,此刻阳生布完菜,正垂首立于一旁,一双眼满目期待地盯着自己。
贾大人将那竹箸握在手中,停顿片刻,便一手撩着衣袖,一手前去夹菜,只是那竹箸方才碰到碗沿,便收了回来,又被搁置在筷托上。
他不知怎麽地,就是毫无胃口。
一旁的阳生倒是满脸的了然,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颇有些洋洋得意。
“阿爹!我都说知府大人已安然无虞丶回府休整了!”
“说不准儿,这会儿知府大人都用过饭不知多久了,你干嘛还担心他担心地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贾大人眉梢一扬,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这小子一早上叽叽喳喳地叫他用饭,却是以为他是为了宋大人和那文娘子的事……
“咳咳!你浑说些什麽?”
贾大人断过碗盏旁的茶水啜了一口,稍顺些气之後,颇有些无奈:
“谁同你讲,我为他二人挂心?”
“与宋大人和文娘子无关。”
“无关?怎麽会无关?”
阳生像是听了什麽了不得的话,双目睁地滴溜圆,其间盛满了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
“若真是无关,阿爹你昨夜会直冲冲地带人出去?又转了几道弯地去麻烦人家穆大人?”
要知道穆大人虽然来任职的时间短些,又比阿爹矮半级,不过人家能力卓越丶办差出色,可不是轻易能支使的。
说话间,阳生便大剌剌地在贾大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隔着那茶水氤氲的淡淡热气与贾大人对望。
他神情坦然,满不在乎地念叨。
“再说了,什麽无关的人,值得您挂心到彻夜不眠,在那榻上枯坐一宿啊?”
阳生回想着昨夜在城门口接应上穆大人,将那拨人交给穆大人过後,他便回了府衙,过这同知院进来回禀之时,阿爹便坐在窗前的榻上,就着月色和一支烛火过夜。
今晨他进去叫阿爹起身,竟然见他还坐在昨夜的位置动也不动,只有熄灭的烛火和化开的蜡油结成的朵朵灯花,昭示着时辰的逝去,至于阿爹——
很显然是一整夜不曾合眼。
“您可别告诉我,您起了个大早在那儿打坐呐?”
贾大人气结,他发现阳生这小子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实在是口无遮拦,再这麽下去,迟早要惹上口舌之祸。
只是……倒也还聪慧,不是个笨嘴拙舌的……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面对着阳生,是夸也不是,贬也不是。
阳生看着沉默不语的贾大人,心中也不免觉得古怪,他跟着阿爹这麽多年,许久不曾见阿爹这麽记挂他人。
知府大人来任上这才几日,即便是阿爹的顶头上司,也不至于叫他挂心至此罢?
他阿爹哪里是那样攀附权贵丶甘愿折腰之人?
更别说那个不知什麽来路的文娘子了。
他思前想後,也不觉得阿爹有什麽讨好他二人的必要。
他阿爹是堂堂正正的江阳府同知,即便比不上知府一职,也好歹是躬身于江阳十数年之久,好不托大地讲,他阿爹也算是江阳府的半个父母官罢!
原本他阿爹急着出城巡防,连饭都不曾用,他还不知道所为何事,直到今晨听了衙役来禀,才知道是为了知府大人和那文娘子。
阳生更是觉得不悦,此事竟然连他都不知,起先他同阿爹之间,哪有什麽秘密?
只是不知阿爹是否一早就是为救知府大人和那娘子而出城的。
自从这知府大人来任上,阿爹说话办事似乎不像从前那般游刃有馀丶闲适得当了。
他总觉得有些古怪,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难不成是这位知府大人年纪轻轻却从天而降,叫阿爹有些仕途上的压力?因而才有这种种不对劲之处?
阳生点点头,仿佛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个合理的解释,不至于胡乱猜忌自己的阿爹。
他不愿,也永远不会猜忌自己的阿爹。
阳生眉目舒展,嘴巴也不再撅得老高,终于放松了下来。
“你胡乱点什麽头?小鸡啄米呢?”
贾大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也不知这小子自己嘀嘀咕咕地想什麽,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窃喜的,那脸上神情变幻比走马灯还精彩些,此刻若是夜里,他这同知院该不必点灯了——
光看阳生这小子的脸色便好。
原来他只当自己昨夜未眠,是为了宋大人和文娘子。
贾大人心中不禁哑然失笑,他哪里是为了宋大人和文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