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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几乎冻到僵硬。
纵使如此,这个女孩的事情现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年锦思的话像鬼一样缠着她。近三年来,她第一次审视自己的处境。磨损的塑料布上垫着毯子,再由床单裹着,女孩裹在磨花的毛毯里,看起来非常小的一团,孤苦无依的模样。
这大概与她在那些人眼里的模样无二。
女孩在睡梦中挠了挠脸,庄晓蝶将本子放回原位。现在已经不是躲避警察以免被遣返回乡的时刻了,她需要躲避年锦思,内心甚至升起一股逃跑的情绪。
但是逃到哪里?她身无分文!
庄晓蝶蹲在河边,这是她重复数次的动作,她洗了把脸,天光乍亮,她首次在波荡的水纹中看清自己的脸。苍白丶瘦削,瞪大的眼睛毫无神采,仿佛将死之人。指尖的水珠汇聚丶滴落,逐渐平静的水面再次荡起波纹,庄晓蝶看到了自己眼睛深处的惶恐。恍惚间身後似乎有人,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嘴唇咧开,一直勾到耳後,露出森森牙齿。
庄晓蝶猛地回头,身後空无一人,她握拳打入水中,毁掉那张脸,然後站起身往回走。
常规意义上,社会意义上,年锦思过得比她好。不是出于嫉妒,或是别的原因,这只是一个事实陈述。庄晓蝶没有管女孩,而是往广场上走。还有很多人仍在睡梦中,中介还未到。
广场上灌满了风,非常空旷,庄晓蝶觉得自己要被风刮起来,飘到天上。甚至这样都比被年锦思看到都来得好。
她漫无目的,思绪纷乱,过去的小事在池底旋转,不断涌上来,她试图分辨,但是风如水,她踩在水中,不知所措。
有一起长大的人,意味着你的过去一直为人所知。这是一种甜蜜而恐怖的事情,这意味着无论何时都无所遁形,哪怕相隔距离甚远,只要对方找上来,那就没有多大区别。
年锦思已经结婚四年了,结婚那年她去做伴娘,看见梳妆镜前梳妆完毕的她,非常美丽。当时的心情已经忘记,只记得灯非常亮,许多灯柱伸出触手,按到她脸上。
准备出场时,年锦思回头对她笑了笑,现在想来竟觉得那笑那眼睛颇忧愁。可是她什麽都有,她忧愁什麽?
我只有你了。
已经过去这麽久没联系,怎麽可能。
年锦思和她是不一样的人。年锦思做事很有目的性,比如她要做成什麽事,她就会向那个方向努力,直到成功。庄晓蝶认为她会一直如此,直到她躺到棺材里闭上眼睛,而在这之前,她的一切都会自行井井有条地安排好。
那次婚礼很成功,她们相隔异地,工作逐渐忙碌,後来她们偶尔联络,後来她们疏于联络,终于她们不再联络。後来,她辞掉工作,花光积蓄,开始流浪。
流浪说出来都算好听的词。实际上,她知道她在做什麽。她在逃避整个世界。
她认为没有人再需要她了,而她也不需要她自己,活着是因为她仍活着,不是因为她要活着。没有人拽着她,因此她逐渐沉下去。
她以为自己的结局是某天在河边洗脸掉进去,最终被一个钓鱼佬从水里钓起,或是某天在天桥下,被凌晨钓鱼的钓鱼佬发现。拾荒者都不会捡到她这边,因为她一无所有。
但是年锦思突然要跑来找她,还说这样严重的话。
离婚了?
但是为什麽不回家?庄晓蝶记得她家人都还健在。难道是发生什麽事了?
“你铺盖不要了?”
庄晓蝶回头,申屠海拖着编织袋瞪她。
“你只会瞪眼这一个表情吗?”庄晓蝶说,“幸好你不用演戏。”
申屠海说:“你偷看我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