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看着,点点头说了句日语,朝着蕴薇竖起大拇指。
翻译立刻挥手驱赶他们:“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磨蹭!”
离开哨卡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蕴薇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田埂边上。
张素云把手放到她背上,刚唤了一声“小妹……”,安慰的话都没说出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发着抖。
蕴薇摇摇头说:“阿姐,我没事。”
阿宝在田埂边坐下,突然反应过来虎头帽都忘了摘,他把帽子摘下来扔到一边,汗已经把发根都浸透了。
张素云到他们中间伸开双臂,分别揽住二人的肩膀,阿宝又是一僵,但没反抗,三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抱在一处。
沈阿弟傻站着,对于眼前的情境感到困惑不解,只顾嚷嚷着:“阿弟也要!”说罢,张开双臂就要扑上来,刺鼻的尿骚味袭上来,三个人同时往旁边一让,沈阿弟扑了个空,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沈阿弟爬起来,也不恼,笑呵呵盯着阿宝:“阿哥面孔又红了。”
阿宝捡起虎头帽重新戴回到他头上,顺手敲了一记他脑袋,“戆大,车子拖好。接着走了。”
张素云扶了蕴薇起来,问阿宝:“天黑前能到庙行吗?”
阿宝边走边说:“还有差不多三四里路,得抓紧。东洋赤佬肯定都埋伏在镇子正中,不能走。南面有片瓜田,正好,我们从那里穿过去。”
张素云盯了一眼他:“你怎么条条路煞清?”
阿宝硬生生地回:“爱信不信,爱走不走。”
然而走了一段路,他又还是补了一句:“以前带货经常走这条路,巡捕房的人来不及抄小路堵人。”
张素云点头:“你带的不会是假烟吧?酒不是都藏在永新厂地库里么?”
阿宝只顾走路,没再吭声。
蕴薇听他们说话入了神,张素云突然道:“阿妹在想什么?”
她吓一跳,忙说:“没想什么。就是有点困了。”不敢承认她其实是在想,阿宝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在永新厂,又跑了多少路送这些假货。
说话间,已走到瓜田边缘,乍一看,黑魆魆的一大片,夕阳最后的余光下,隐约只能看到瓜架的轮廓。
踏进瓜田,阿宝放慢了脚步,低声告诫他们:“小心点走,这里以前没有警戒,我也不确定现在日本人有没有设岗。”
四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极小心地走,沈阿弟拖着黄包车,眼睛却盯着前方的瓜架,那架子上系着农户用来驱赶鸟兽的金属小哨子,一不留心,他被瓜架绊住,发出了轻微碰撞声,阿宝转回去,索性从他手里接过黄包车,自己拖着走在前头。
走到瓜田中段,他们突然同时停下脚步,不远处闪烁出一丝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得见棚屋的轮廓。这个时候,绝不可能是看田的农民,是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几个人屏着呼吸,尽量远离那间棚屋,沿着瓜架间的小径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沈阿弟突然跑了出去,一把扯下了一个系在瓜架上的铜哨。
“叮铃!”警戒铃炸响,远处棚屋的灯光立即亮起,传来几声急促的日语喊叫。
阿宝飞扑上去按住沈阿弟,连人带哨滚进路边的灌木丛里。日军的手电筒光扫过来,他一把捂住沈阿弟口鼻,自己也屏息不动。
张素云拉着蕴薇迅速蹲下,缩在一排瓜架后面。两道手电光在瓜田中来回扫射,几名日军踏入瓜田,仔细搜寻着声音的来源。蕴薇紧捂住嘴,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出来。
日军交谈了几句,慢慢退回棚屋。灯光暗了下来,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阿宝仍然一动不动,又等了足足半刻钟,确认日军真的离开了,才松开按住沈阿弟的手。
四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瓜田剩余的部分,阿宝始终一言不发,到他们彻底离开瓜田,踏上通向庙行的小路时,他停下脚步。
沈阿弟见他停下,笑呵呵地捧着那只铜哨跑上去递给他,“阿哥,给。”
阿宝反手就狠抽了他一记耳光,“寻死啊。”
沈阿弟被打懵,手中的铜哨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蕴薇和张素云都被吓住了。
阿宝却没停,马上又一记耳光抽了上去,张素云回过神来上去拉他,阿宝顿了一下,甩开她的手,盯着沈阿弟,“叫了我阿哥,就跟紧点。”
阿宝一脚将那只惹祸的铜哨踢到路边的草丛中。
沈阿弟捂了捂脸,吓得连哭都忘了,倒抽着气,一下下地打起了反嗝来。
阿宝看也没看他,自己往前走。沈阿弟走在后头,瘪着嘴打着嗝,像哭又不像哭的,一面却还不忘记接着拖那黄包车。
蕴薇和张素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闷声拖着车,仿佛也生起气来。
然而不多会,他止了嗝,却又自己上前跟到阿宝身边,一声声喊着“阿哥”,好像早忘了被他教训的事情。
夜色渐深,前方的道路愈发难辨。
张素云从黄包车上取出一盏简易的小油灯,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区域。
离庙行镇越近,路越难走,道路坑坑洼洼,到处是被炮火轰过的痕迹。
走着走着,黄包车的左轮突然陷进一个深坑,几人用尽吃奶的力气,才终于拉出来,沈阿弟已经疲惫地蹲在地上,蕴薇也靠着车轮喘气。
阿宝说:“天太黑看不清,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了,不如索性歇会,等天亮再走。”
张素云看了看他们,咬了咬牙:“庙行就在不远处了,只差这么一点路了,不能在这里停下。”
阿宝沉默片刻说:“那我先往前去探探路。”
张素云说:“你看着他们,我去。这一带我以前来过,我记得不远处有条村民走的小路,地势高,没那么难走。”
说罢,她拿着油灯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