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龄上前呵止——
“我们和宋家知根知底,也算门当户对,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还打算独多少年?趁着她们来上海,趁早把这事定了……”
“定下来之後呢?像你和林济东这样,结婚几十年,没有感情,只有算计?你和他早就分居了吧?不然你也不能这麽明目张胆地请她们来家里,今天防林济东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明天又要编一套说辞假装美满,只为了公司的股价好看!这样的婚姻你不累吗?!”
这话打得江月龄猝然一僵,但她嘴上仍不落下风,
“什麽累不累的?婚姻本来就是个维系利益的纽带,你以为我和林济东结婚是因为相爱吗?你以为你姨母当年和向家结婚,还有你罗阿姨和宋总,都是因为他们相爱吗?别犯傻了,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感情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既然不要紧,那何必让我挂念什麽母子情分,替你和公司卖命?”
“就凭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
江月龄怒发冲冠,甚至上手给了儿子一个响亮的巴掌,直接打掉了他手里的车钥匙……
就在那一刻,江数觉得眼下有些微凉——他哪有这麽脆弱,一个轻飘飘的耳光就让他热泪盈眶了?
闷潮的傍晚,雨丝落得若有似无。
他蹲下身子,从潮湿的草坪里捡起钥匙……手指的触感,就像那年自己被推下台阶时,一样怵然。
“所以你觉得感情不重要,婚姻不重要,那我问你,你觉得我重要吗?”
擡眼的刹那,廊灯将他的眉眼轮廓映照得愈加鲜明,雨丝飞缠上他的眉睫与黑发,眼底被打得一片潮润。
泪是假的,可情是真的,虽然这情里,都是怨怼。
江月龄像是被这话施了咒,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是我儿子,当然重要。”
“可没有我你照样会挣来这一切。”
江数的语气被雨打得寒凉,说完这话,他迅速开啓车锁——“这话是当年你自己说的,你到底是为了什麽,你比谁都清楚。”
他欠身入座,扬长而去……
雨丝淬成了滴,一如江月龄眼眶里打转的,稍纵即逝的泪。
卡在嗓子眼的话,她还没说出口:“三十多岁的人了,怎麽还是这麽大脾气?”
可他小时候,似乎没怎麽发过脾气。
幼时的他无法在母亲怀里肆意撒娇,少年的他也不被允许任性潇洒,所以成年後的他,眼里只有价值和利益置换——而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这也是她对儿子最常说教的话。
***
回家路上,暴雨陡然倾盆,江数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被母亲误解,被她狠心推下门廊,雨水砸在脑门上,膝盖上的伤口被冲刷至麻木……
九岁之前,他一直在姨母江惠龄家生活。
那时候,他还不叫江数,他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向嘉树,据说是因为向家没有男孩,而生母起初也不想要他,干脆把他过继了过去。
後来姨父向帆因病去世,他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江月龄。
她是来奔丧的,可满堂凄惨的啜泣声里,只有她的呼吸格外平静,眼神也格外肃杀,似乎下一秒就可以掀翻整个灵堂。
可她什麽也没做,他也什麽都没说,年幼的孩童,对爱与恨的感知都尚不灵敏。
他只记得,那天母亲临走时,姨母哭着拉着她的手,嘴里念念有词着什麽後悔啊丶原谅之类的话,可江月龄只是回头看着江数,镇定又坚决地道了句:
“有机会接你回家。”
後来听说,江月龄去香港注册了公司,又与合夥人结了婚,定居在了上海。他也很快就被接了过去,但母子关系始终微妙。
江月龄只会浅显地让他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并且承诺丶属意他将来做继承人。
尽管江月龄从未向他讲起生父的事,但他多少明白,自己就是向帆的私生子。他的存在是被母亲厌恶的。
不然当年,江月龄何至于将他放在向家那麽些年?何至于向帆去世後,她才将他接回身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母亲江月龄是个怎样的女人。
在那样一个做点什麽都能风生水起的年代,没有人不想一本万利的,江月龄心气高,早就与江家祖父母观念不合,势必要拼闯一番出来,但因意外怀孕,她当年不得不中止学业,很难想象,为了他,江月龄受了家里多少白眼,在那样的压力之下,她既不愿妥协父母家人丶也不愿妥协孩子的生父。
江月龄的狠,令她与江林集团热血腾升,也令她与儿子之间永远隔着层铜墙铁壁。
回到江家後,母亲对他不温不火,继父城府颇深,两边都沉着气,谁都不敢得罪。
他在夹缝间喘息丶求生存,几次三番想过放弃,想要逃回去,逃回姨母家,至少在那里,他还能感受到点家人的包容——尽管那也脆弱得像纱帐似的,总也比这里好,谁都在演戏,连他也少不得去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