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察觉她的异状,照常勾了下她的肩膀,把她往医院外带。
“看你今晚请我吃什麽,我们慢慢聊吧。”
人民广场的鸽子迎着清晨的阳光散步。秦天从鸽群中走过,它们一点避让的意思也没有。她从口袋里拿出些粟米粒撒了出去,欢快的“咕咕咕”此起彼伏。
她看了一会儿,继续前行了。
她走进办公室,放下包,打开电脑。文保部把西周编钟的铭文拓印发到了她的邮箱。一共323字,其中两个字缺损。
争议早晚会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争议爆发前将铭文翻译出来。
还有一件事。
微信上和童仲元最後的对话是他发来的加勒比海盗的合照。只隔了一天而已,恍若隔世。那天他说他来修复西周编钟,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问或不问都是难题。如果她直接找戴立华来修复,显得很不尊重童仲元。可她要是再去问他修复的事,那一晚,他说她把他当工具人。她不想再去揭疮疤。她扪心自问,当时问他能不能留下修复元青花时,难道一丝杂念也没有。她有的,从心情上她固然是想把他留下一段时间,但她偏用了元青花这个借口,是想元青花也能得到修复。他心思敏锐,又怎会听不出来。
这两天,白天她可以去医院,去研究鎏金板,用尽全力躲到感受不到他的地方。到了夜晚,他的眼神丶他的气息丶他手心的温度,他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她的藏身之处,无所不在。这种感觉她经历过,从时间的源头溯游而来。先是夜不成寐,只想和他看尽春花,想和他共度初雪,想和他携手每一步,每一日。然後是无穷尽的等待,如同失去氧气的火焰,将希望燃烧殆尽,只馀灰烬。
是那一日,迪士尼的气氛太好,才让她失去理智。她和童仲元,没有未来。他的家人丶事业丶工作丶朋友都在英国。他在这里一无所有。而她更不可能去英国。更何况,大概率他也只是因为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才对她産生了错觉。道理她都懂,没有希望的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无论他对她是哪种感情,不管他还打算留几天,她不会再去追逐虚妄的幸福,她会退回朋友的位置,那个她应该待的位置。
她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早饭去了修复室。她本想这个点,应该只有童仲元在,却不料童仲元不在,宋岁阳却在。宋岁阳看到她手里的早饭,欢喜地伸手来拿:“给我带早饭了?我正好没吃。”
秦天下意识缩回了手,宋岁阳捞了个空。
“不是给你的,带给童仲元的。”
“啥?”宋岁阳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人呢?”秦天问。
“进来过,又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岁阳盯着秦天手里的早饭。她买了好多,有葱油饼,有生煎,豆浆,粢饭糕。她这是想把童仲元撑死吧。况且童仲元酒店有早餐的,从没见过他在这里吃早饭。
秦天本想把早饭放童仲元桌上,等下再来找他。转念一想,保不准宋岁阳会偷吃,再则童仲元心气高,放他桌上,说不定他不受嗟来之食,直接给扔了。她坐在他椅子上等了十来分钟,宋岁阳洗完杯子看她怎麽还在,更是称奇。
“你找他什麽事呀?微信上喊一声不就好了。”
她正想回答,门开了。童仲元走了进来,看到她脚步一顿,平淡地打了个个招呼:“早。”
她站起来:“早,我带了点早饭给你。”
他瞥了一眼早点:“我吃过了。”
就知道他吃过了,宋岁阳接道:“我还没吃,给我吃吧。”
秦天无奈地把早餐递给她。宋岁阳在袋子里翻了翻,惊喜地说:“你还是分好几家买的啊。生煎是丰裕的,我最喜欢这种发过面的皮子。阿必大葱油饼一直排队,收摊又早,我还没吃过耶。”
他没有看她。从工具箱里挑出几支笔和砂纸做准备工作。
“找我有事?”
“西周编钟,我等下找戴立华修复。你觉得可以吗?”
她用最诚恳的语调征求他的意见。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尊重他的方式。
“就这事?”他淡道。
她默然。是觉得她小题大做了?还是他另有期待,她却没有能领会。
“嗯,就这事。”
他擡起眼,有模糊的不安。那晚她不顾一切地拉住他,挽留他,向他认错。盛怒之下,他丧失了理智。只听到她伤人的话,却没看到她的紧张他丶在乎他。只过了一天半而已,此刻的她,面对他,不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