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苦肉计没用
医院里,外科的清创医生看到他两只手都伤得这麽规整,忍不住问他是怎麽弄成这样的?
他问医生能不能不要包扎。医生说别的地方倒能用敷料贴,但手指这块结构太复杂,贴不住。最终还是薄薄包了一层,让他去买个手套戴上,隔天去换药。
秦天内疚得无以复加,在他伤好之前估计什麽也干不了,天又这麽热,该多难受。他才想走,她又拉住他,说来也来了,挂个心内科复诊。
他定定看着她:“好。”
心内科只有下午的号了。他和她一起到附近吃饭。他说吃汉堡吧。她没多想,後来看到他拿起汉堡的样子才回过神。吃汉堡不需要拿筷子刀叉这样的工具。这段时间他大概要天天吃汉堡了。
下午,医生给他做了个心电图,又做了一个心脏彩超,说恢复得挺好的。问他自己感觉如何,他说会心悸。医生的表情严肃了点,又仔细看了两张报告,说心电图上看不出,但是如果有症状,最好还是做个24小时心电图监控。
秦天听得惊心动魄,她都不知道他还有心悸的症状。她问医生能不能今天就做这个监控。医生说要预约,过几天一早来安装机器,24小时後再归还。
他一听觉得太麻烦,说算了,也不是常在心悸。她不由分说地对医生说:“那就约上吧,越快越好。”
一套流程走完,走出医院的时候又到了黄昏,离吃晚饭时间不远了。她有点纠结,于理他现在手不方便,又是晚餐时间,她理当和他一起吃晚饭。于情,她觉得她这一天也算是有诚意了,不想再牵扯更深。
正在她犹豫时,他说:“找个地方吃饭吧。”
他都开口了,她只能说好。
“安静一点的地方。”他说,“青铜币,你可以看一下。”
经他提醒,她才想起一早他交给她後,她竟然到现在也没瞧一眼。她赶紧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只一眼,就像被施了咒,动弹不得了。
童仲元手插在裤袋里,沉静地望着她。又是一个晚霞很美的黄昏天,她举着那枚青铜币对着西沉的夕阳,眼睛如琉璃般透明。夕照从方孔中穿过,把钱币上的特殊符号映在她脸上。她神色惊讶,视线渐渐转向他,不可置信的眸光与他幽深莫测的目光相交。在她的额头上,眉心间开出了一朵金色的玫瑰。
他们找了个安静的西餐厅吃晚餐。这家餐厅以色拉轻食为主,做的大多是中午生意,到了晚上没什麽人。
童仲元点了三明治丶秦天点了色拉和意面。她把面绕在叉子上,连同叉子放到童仲元的盘子里,这种程度他应该可以吃吧。童仲元也不跟她推让,拿起叉子送到嘴里,他表情自若,完全看不出手有受伤。
她见状松了口气,把色拉也推到他面前。她自己则无心吃喝,又拿出青铜币看了起来。
这一枚钱币,几乎可以断定是墓藏品。它的正面是对称的两行铭文,这铭文不是汉字,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看起来像佉卢文。字体每一笔都是弯曲的,很像一种花纹或符号。反面正下方是一朵显着西域特点的玫瑰花。从这两条线索来看,它极有可能来自西域地区。但它的方孔丶围边却是汉朝钱币才有的特点和工艺。这一枚钱币绝对不是正式发行的货币,但它结合了当时两个地域的特点,这太不可思议了。
佉卢文是犍陀罗国官方文字,後传至楼兰古国。这种文字在丝绸之路时仍被使用,至7世纪被遗忘。如今几乎失传,能交叉破译的文献极少。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枚做着玩的僞币?她心里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没人会为了这麽复杂的僞币去开模的,又不能流通。可是……她陷入沉思。
童仲元已经吃完了三明治,他戴手套的手从桌上拿起这枚钱币,注视着两行佉卢文。
“不是僞币,我在剥离的时候,铜锈深度与汉代吻合。世界上所有的钱币都不可能只有一枚。没发现相同币种是好事,说明这个墓大概率保存完好。”
她擡起眼望着他。他身着白衬衫,戴着黑手套,目光幽邃,手指间持着一枚古币。这一幕有点蒙太奇,仿佛不在现实中,而是在拍电影。他是怎麽知道她在想什麽。
那我这一枚又是怎麽来的?这个问题问他也没有用,他并不知道她的外祖是古董贩子。在看不到全貌的情况下,大概率会觉得这一枚是铸造时的意外遗漏。
他将钱币翻了个面,看着那颗玫瑰图腾。
“可以先对比双耳杯上的玫瑰图腾,它可追溯的线索相对多一些。”
她默默地望着他,又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在文物鉴定方面,他们完全同频,没有分歧,但也只有这点共同点了。晚饭已经吃完,铜锈已经除去,他的手已经包扎好。现在她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回家去查资料,找线索。
她坐直了身体,拿起钱币,对他说:“这个,费心了,还有谢谢了。手要记得换药。Holter约的是周一,九点以前要到,不要嫌麻烦。反正这几天你没法工作,不如就做做检查,好好休息。时间也不早了,今天辛苦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他垂下眼,脸色淡得有点冷。她只需要他帮她除去铜锈,其他事情和他无关,界限划得很分明。她说的都是关照他的话,却一字一句都是一别两宽。
“好。”
说完他站起身,走出店外。秦天一愣,赶紧背起包跟上他。她方才没说什麽过分的话吧,他的反应怎麽像是生气了。她跟他接触的时间不长,却明里暗里各自气了好几场。要说她现在对他有什麽了解的地方,恐怕就是有点了解他负气时的表情了。
他站在门口等着她,但她没有走过去。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他挥挥手。
“那我就去坐地铁了。再见。”
她转身去找地铁站,背影修长挺拔,几步就走远了,没有丝毫留连。
她的背影在黑夜中消失,他收回视线。看来还是要去遵医嘱做一下Holter检查,的确还是有点症状。他摘下手套,看着自己的手。上一次受伤,还是15年前。他太久没受伤了,原来还是挺疼的。
秦天回到家,找出汉双耳杯。两朵玫瑰并不完全一致,但毫无疑问,他们来自同一片区域,那片有着遥远传说的沙漠。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下周,不,下周一她就去和明渊行申请出差。青铜币上的佉卢文是证明它出处的关键,凭她是破译不了的,她得去寻找那个能告诉她答案的地方。可是,秦允杰还在治疗,要不要等他第一疗程的结果出来再走。她的步子慢了下来。她太冲动了,最关键的东西她并没有找到。秦允杰找了半辈子的汉鎏金板,怎麽可能没有任何资料。万一鎏金板和青铜币有关联呢?资料一定在,她还是得去把出租屋的那堆旧物搬回来好好查找才是。明天唐执徐倒是会过来,但老差他做苦工,就算是她也不好意思了。明天还是问问他阿尔茨海默症实验组的事吧,如果真是他帮的忙,她要好好答谢才是。
她洗完澡睡到床上时,想到了童仲元。他应该会去换药和做检查的吧?不管怎麽说,他是因为她才暂时留在中国的,又是生病又是受伤,贺老师该心疼了。也不知道他那一百万给到孙民富了没有,佛像,现在到哪里了呢?
思绪越飘越远,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童仲元来找她,他把一个盒子递给她说:“还给你,我又拿回来了。你不生气了吧。”
她打开一看是已经剥去了菊石的金佛像。她盖上盒子,冷淡地还给他。
他说:“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还要气到什麽时候。”
“我生气的不是你把佛像拿走了,而是你骗了我。”
“我对你有那麽重要吗?”
她睁开眼,那句话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隐约地照亮卧室,梦中的话语就像见不得阳光的夜寐,飘散而逝,再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