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青棠虽然跪着,眼中却满是不屑之色,“你认他,我可不认。”
“怪我有眼无珠,竟认不出你这狼子野心之辈。”
剑鞘落地,寒光一闪。漫天雪光里,两道剑光交织,发出扣人心弦的金石之声。
不止有银色的雪光,更有金彩的虹光。如同冶炼之铁出炉的那一刹,更如烟花寂灭的一瞬间。
一收一放,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风雅无极。
青棠无意间瞥见匾额上的“净心”二字,不由心中一动,他想起多年前初见“净心”的那一幕。
眼前这位青年的名字正是净心,一人一阁,阁在人在。
净心阁因他得名,他的一生也注定困守净心阁。
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他这个夜归之人,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痕,拼死爬过一千层天街,晕倒在了净心阁门前。
他这个被驱逐的不速之客,从枯叶门逃回来了。
净心打开了门,看见眼前的少年和十步之外的枯叶门衆,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素来不理庶务,亦不染尘世,此刻却破天荒开口:“净心阁外,生人勿近。”
枯叶门衆并不识得,只嚣张道:“我等是客,尊主的座上宾。”
更有淫邪之辈,不知死活道:“你是个大美人,不如与这小美人一同伺候爷。”
话音刚落,净心便不再隐忍。他指尖拈一片枯叶,眨眼间割破了衆人的喉咙。
临死前枯叶门衆人还死不瞑目地睁大着眼睛,不知自己为何身首异处。
净心收留了他,还授他一身武功。
净心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煞是怜惜:“你悟性极佳,短短数十日,就将我半生绝学悉数学会了。”
少年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神地盯着他,像一只警觉的受伤的小兽。
他几乎以为他是哑巴,直到有一天,少年莫名消失了。
春去秋来,数年之後,他在义父身边看见了长大的少年,才知他不是哑巴,他有名字,他叫“残月”。
原来他们有同一个义父。他想当然地认为。
他攻他右肩,他闪身躲避;他刺他下胁,他轻盈躲过。
大鸟般跃起,再凌空一剑,直刺咽喉。
四面风起,如琵琶弦音,战歌如雷。
风雪贯穿开阔的阁顶,二人穿梭于风雪间,宛若凌空的仙人。
他们从白天打到天黑,再从暮色打到另一个黄昏。
日日夜夜,不知疲倦。
他与他对剑,将毕生绝学倾囊而出,即使力竭,亦是不敌。
此前他已刺伤残月七次,却不致命。他知道,是残月有意相让。
而这一次,那宿命般的剑刃冲过来时,迎接他的是甜蜜的死亡。
温柔而快意。
青棠只刺了这麽一次,却足以致命。
他握着剑刃跪地,口中鲜血汩汩:“残月,你真是青出于蓝。”
眼中隐有欣慰:“难怪你能杀了义父。那一夜,他已受重伤,茍延残喘至今,也因当日你半招的仁慈。为什麽停手?”
“如果他死了,我们都不能活。这是他最後告诉我的秘密。”青棠跪下来扶住了他,“师父,对不起。”
“不……”他回握他的手,“谢谢你,让我得偿所愿。当年你走得急,还有三招未见。今日可都学会了?”
青棠含泪点头。
“你的伤,可要紧吗?”
“不要紧,您的剑很温柔,一如当年。”青棠宽慰他,“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会去九泉之下追随您。”
净心摆手:“你就好好活着吧,这麽多人都死了,你就好好活着吧。你得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荧惑,出了你这麽一号厉害人物。”
青棠笑着摇头。
净心也无奈地笑:“我难得生出这麽一点功利心。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麽要铲除荧惑?我听到风言风语,说你爱上了一位长安来的千金小姐,要将整个荧惑送给她,作为聘礼。”
“是吗?”青棠失笑,“若说我要讨她欢心,却也不假。”
只是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假借爱情的名义,来完成内心深处的执念。
他要尊主死,要荧惑亡,无论付出什麽代价。哪怕飞蛾扑火,哪怕玉石俱焚。
青棠抱起净心,漫天风雪盖过来,几乎淹没了他们。
“师父,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感到净心的生命一点点在流逝。
“不……”净心喃喃道,“把我放下,我答应过义父,死也不离净心阁。你走後,一把火烧了这里,我不要任何人进来,不要任何人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