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翊朝身旁看了几眼,周围的人各个都容光焕发,手里拿着香烛,兴致勃勃要爬上山去,许多人连头发都白了,可腿脚比他还利索,一眨眼就跑到他前头去了。赫连翊大为震撼,挤到裴静身后悄悄问:“这怎么死了人,香火反倒更旺了?”裴静环顾四周,抬手压着声音回答:“老百姓最喜欢看杀人砍头,要是这些人,死在他们眼前,保准来的人更多。这回一下子死了十个!这不得去凑个大热闹。”赫连翊缓缓明白过来,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想到裴静昨日那句“人们巴不得我真的死了”,顿时五味杂陈。百姓想要爱民如子的皇帝,想要清清白白的父母官,可皇帝,也想要安安稳稳的子民,可他们彼此所爱的,都是一个朦胧的幻影。赫连翊扪心自问,他算得上爱护自己的百姓吗?东市起火爆炸那一日,他彻夜未眠,他无疑是爱的,可那种爱不如他爱裴静那样真真切切,刻骨铭心,也不如他眼前的这些人,想看一次杀头那样热烈。他们彼此都在期待着什么,都在等待着什么,但那种期待,就像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永远不会落下来。裴静一眼瞄到,赫连翊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情绪低沉下去。他悄声问:“怎么了?”“没什么,怕你出事。”“你就在山下等我,我尽快就回来。”裴静看赫连翊忧心忡忡,朝四周望了望,特地叮嘱;“你自己小心,这里鱼龙混杂,别让人认出你的身份。”赫连翊点点头,往前走到一棵大树下,绕到树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目送着裴静上山去。四周一股烟味,四周只有香火燃烧的味道,如此旺盛的香火,供奉的却不是神明,而是对十个被杀之人的好奇。裴静独自一人去见空禅道长,手里还拿着三支从香火铺里买的香烛,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了。虽说是来道歉,可他竟然什么都没准备。他走到青松观门口,点了香火,待香烛燃起朦胧的烟雾,便将香随手扔进香炉中。这道观内烟火极旺盛,一部分人来凑热闹,还有一些人出于对空禅道长的同情,都拥在了这里。裴静随手将香扔了,走入观内,一个眼尖的弟子见他前来,上前来低声询问:“可是梁万春……梁大人。”裴静点了点头,那弟子赶紧朝他鞠了个躬,赶紧将他请到后房。空禅道长早已等待多时,见他来了,迈着小碎步跑上前,点头哈腰地迎接:“梁大人大驾光临,真令小观蓬荜生辉。只是,这里实在是地小人微,还望梁大人海涵。”“空禅道长不必多礼。”裴静伸手去扶,那空禅道长伺机在他衣袖处摸了一把,这动作若是被赫连翊看见,一定会怒而当场剁了空禅道长一只手。然而这一摸,实则二十两黄金已经塞进了裴静的衣袖。裴静就当没看见,轻轻一碰便缩回了手:“道长,请吧。”梁万春不过区区五品小官,那是说给赫连翊听的,裴静原本并无欺骗赫连翊的打算,可谁让赫连翊担心他的安危,还说要陪他一起来。裴静当时脑子一热,忽然对赫连翊撒起谎来。他将自己此行说得险象环生,赫连翊担心得不得了,可又拦他不住,只好暗暗着急。这会儿赫连翊一定还在山下担心他,裴静心中着实窃喜。谈恋爱的时候人都黏黏糊糊的,裴静很喜欢赫连翊的关心,但他不好意思直说喜欢,还特虚伪地表示,你不用担心我。裴静来到屋内坐下,空禅道长立刻奉上新茶,裴静拱手向空禅道长表示歉意:“道长,想必先前的事,你也听说了。贵教十名弟子……”“梁大人,小人早已听闻此事。”空禅道长急急打断,“这十名孽障,背着我下山做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实在是罪无可恕!但梁大人且听小人辩解一句,实际上,小人早已将这几人逐出师门,他们下山以后所作所为,实在与小人无关!”这就逐出师门了?这也太快了吧!裴静本想说,那十具尸体还打算送回来,虽然惨是惨了点,但好歹没身首异处。既然空禅道长如此之快地撇清了关系,那也没有再送回来的必要了。他知道空禅道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也就顺着说下去:“空禅道长真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跟朝廷作对。”“小人不敢,不敢。小人早已退隐江湖,绝无卷入江湖纷争之心。”无心卷入江湖纷争,可当官进爵之心,倒是十分明显。大理寺正,那是京城里派来的官,朝廷命官!就算梁万春是个县令,空禅道长也不敢怠慢,定然提早打点,客客气气,礼数周全地招待。更何况,梁万春可是个大理寺正,空禅道长绝不敢有些许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