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之见时辰差不多了,熬好今日的汤药,往书阁的方向走去。刚踏进庭院,就看见一青衫男子站在书阁门前,正往里面走。
他眯了眯眼睛,瞧了好几遍,才敢确认那人是言昱。
沈樾之满心疑惑,掩了气息悄悄靠近书阁,附耳听去——
书阁中传来饮茶的声响,而后就听贺吟开口问道:“特地换了衣裳过来的?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穿月蓝吗?”
言昱斟酌着回:“那些衣服不适合我,我已经烧掉了,以后也不会再穿了。”
贺吟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沈樾之却知道,他这是动怒了,“先前我还见你穿过太和门从前的弟子服,可真是有心了。我很好奇,你从哪里找来的衣服?又是谁告诉你,宿光仙君从前会穿成这样的?”
“扑通”一声闷响传来,听得沈樾之眉头一跳。
虽说当时他是故意掺了坏心思,就等着看贺吟向言昱发难,但若是言昱此刻将他供出去,恐怕他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回神君的话……”
沈樾之一颗心高高吊起,在他即将离开九重天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不愿意节外生枝。
下一刻,言昱断断续续地说:“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到的。我查阅了仙门过去的典籍,其中有一些关于师父的记载,也有服饰方面的描述,所以我就想着若是这样穿,或许会引起神君的注意。”
危机解除,沈樾之的呼吸渐渐顺畅了起来。他想,这么看来,言昱虽然心高气傲,说话又难听,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讲义气的嘛。算他没救错人!
茶盏触桌,冷冷一声响,伴着贺吟落下的四字评语:“东施效颦。”
沈樾之一怔,又听他讲:“罢了,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我今日叫你来,原是要问另一件事。青羽会上……”
“你与沈樾之相处得怎么样?”
沈樾之有些茫然,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言昱干笑了两声,“还、还好。”
“是吗?可我怎么听太和门的弟子们说,你们曾发生过口角?”
沈樾之回想起来,言昱总把他当做情敌,先前是对他不大客气的。但是,贺吟有闲到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过问的地步吗?
房中静了下来,连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小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言昱低声道:“神君,那时候是我太自以为是,知晓他是神君的人,就觉得他理所当然该与太和门一同行动。是我失礼了,青羽会上对他多有怠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冷冷的斥责打断了:“你这般品性,如何能做宿光仙君的亲传弟子?”
听这意思,大有替宿光问责之意。
“神君,我知道错了,那时都是我不懂是非,目中无人,我今后一定会改。而且,现在我是真的将沈樾之视作救命恩人,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他道歉。”
见贺吟不做声,言昱也跟着急了起来:“而且,虽说我是师祖替师父收的徒,但是这其中实则是有缘由的!我与宿光仙君同出一族,虽不是宗族中的近亲,但师祖算出,我身上带着一些机缘,或可帮助宿光仙君醒来,这才替宿光仙君收了我做徒弟……”
“我知晓了。既然如此,那就顺着师父的意思吧……你且留在太和门,帮着师父继续寻找让师兄醒来的办法吧。你这么有心是好的,不过这种事也不用太勉强。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只窥见天道中残留的一线生机,也许此事也需要我再花些心思……”
末了,又听贺吟缓缓道:“若是真能等到那一天,也算是有你一份功劳。”
沈樾之耳边响起嗡鸣,几乎忘记了呼吸,直到胸肺中炸开一阵剧痛,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原来……原来贺吟从来没有放弃过,复活他的师兄。
若是……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其实是一只凤凰呢?
贺吟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抱着他的腰腹,亲昵无间地问,“凤凰失去了内丹,也会死吗?”
不要、不要再对他这么残忍。
他不想再听了。他亦不会再傻傻地答——“都说凤凰会涅槃呢……我舍不得你,所以,我不会就那样死掉的。就算没有了内丹,我也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
沈樾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甚至听得见自己嘴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背上一瞬就被冷汗打透了。他抬头望了望,又四下扫了一眼,发现眼前的景象扭曲得厉害,似是蒙上了层雾气,让他分辨不出该向哪里逃。
如果真的让贺吟知道了,他有一颗可以使人起死回生的凤凰内丹,他的结果是什么?
沈樾之不敢想、不敢猜、不敢赌。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里,信纸飘落在地,他将它捡了起来,捏在手中枯坐到深夜。在这一段时间中,沈樾之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些天来,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贺吟之所以对他还不错,是因为还不知道他的秘密。一旦他身上的封印松动,身世泄漏,贺吟还会对他有什么情分吗?恐怕只会把他看作一味复活宿光的药罢了。
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沈樾之垂头,目光又落到信上“白骨再肉”四个字,幽幽烛火落入他的眼,照得那处明明灭灭。良久,沈樾之闭上了眼,伸手打了个响指,信纸中间燃起星点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将信烧了个精光。
他决定了,他要去魔界。
人人都想要这颗凤凰内丹,无非就是看中了它能起死回生、扭转乾坤,那么若是世间有能达到相同结果的秘术,凤凰内丹也就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