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门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句与句之间的逻辑稀烂,可迪尔契却专注地听完整了。他不评价,没有说弗莱门的想法是对是错,只是轻声问说:“这些话,你憋了多久了?”
“很多很多年!”弗莱门几乎是吼出来的。随便吧,他红着眼眶想,再丢脸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迪尔契面前,他本就无所遁形。
接着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他们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靠的极近,鼻息在彼此耳边盘旋,气氛暧昧得仿佛要回到耳鬓厮磨时。
接吻的时候,弗莱门的心跳能达到生命的峰值。迪尔契拥住他,隔着衣服抚摸着他的脊背。弗莱门顿时软下了身子,放松地窝在迪尔契坚实的怀抱里。
恍然间,弗莱门听见迪尔契问说:“最后一次,不后悔吗?”
“怎么可能……”为了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更加恳切,弗莱门竭力保持着意识的清明,“我梦寐以求。以后,您什么都可以同我讲。我会帮助您实现您的一切愿望。我不会让您身上发生过的那些悲剧重演,我一定向您证明。”
迪尔契低低地笑了。
“类似的话,你好像说过很多遍?”
“我可以再说很多遍。只要您喜欢,您问,我就讲。”
正式走上台前,萨凯茨让每个人都写了一封长信,内容要求是描绘自己理想中的世界。
“等到完全胜利那天,我们把信封再打开,到时候就依照这里面所描绘的,去创造一个真正完美的社会。新的时代必定来临,他们将成为舵手,在飘摇风雨里确定下全人类的未来。你想,这该是多激动的时刻呀?”萨凯茨说着,偏过头去看迪尔契。他手中那份信纸仍是白的,乍一看有些刺目。“以后”该是个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不并曾想象。活在世上,他好像总在迷惘。
萨凯茨清楚迪尔契的秉性,知道他不是爱设计的人,便鼓励他说:“你也不要想太复杂了,就,以前上课老师最爱说的:你以后的梦想是什么?就当写个愿景。”
迪尔契说:“这感觉很像是写遗书。”
萨凯茨哈哈大笑:“你就当遗书写吧!”
于是迪尔契勉强写了两行字,飞快地用牛皮纸封好。萨凯茨问他写了些什么,迪尔契想了想,回答:“一个听说过的故事吧。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说是往东边走,能遇到其他的哨兵向导,他们跟我们各方面都不一样……我想真安定了,就去东方看看。”
时光飞逝。决战前夜,萨凯茨找到迪尔契说:“还记得当年我有要你写出自己对未来的展望吗?”
迪尔契点头,不明白怎么突然提起了这茬。
萨凯茨又问:“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吗?”
迪尔契继续点头。
“还坚持吗?”
迪尔契沉默了。他垂下眼,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萨凯茨莞尔一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去东方,似乎是个不错的愿望。如果身体允许,我也想去。”
近些日子,萨凯茨的健康状况每况日下。她有时会从梦中惊醒,梦魇罩在她身上,让她再也入眠。迪尔契清楚这些事儿,但不好开口。安慰或理解都感觉不对。因此他没接话,只等萨凯茨跟着说下去。
“迪尔契,你身上的人味越来越淡了。知道吗,你正在把自己塑造成神。”
迪尔契终于开口:“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说不上,但是……”萨凯茨微笑着摇头,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诗人的低吟,“你会终结长夜,总有一天,你也会活在爱里。”
——我相信:总有一天,战争会迎来尽头,和平将请至这片土地;总有一天,我们的理想可以实现;总有一天,每个人都将活在爱里。不论男女,亦无关身份与年龄。
月光照不进溶洞,但普莱森特让每个房间都装有了灯火。
弗莱门安睡在迪尔契身边。精神结合带来的消耗比想象中还大上几倍,他实在是累了,刚一结束,脑袋沾上枕头就睡,连清理都是迪尔契抱着去做的。迪尔契没有关灯,弗莱门感受到光源的存在,觉着睡不舒坦,不停地往迪尔契怀里蹭,像一只拱食的小动物。
为了让弗莱门睡得更舒坦,迪尔契调低了灯的亮度,于是一轮暖光朦胧地打在他们身上,给这平平无奇的日常场合增添了几分神圣。
透过石壁,迪尔契能望见它后面遥遥的远方。夜一如既往的静谧。他想起此前的无数个相似的夜晚,他睡不着,又无事可做,便尝试着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就静静地发呆,静静地让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休眠,留下本能去感受与万事万物间隔了一堵厚重的玻璃墙的世界。那里什么也没有。空虚和孤寂组成他的灵魂,他的眼神就像石制的神像一样空洞。
如果没有弗莱门,他也许还能忍耐这样的生活。其实它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过往数千个日夜的重复。他不记得自己在先前都做过哪些事儿、见过哪些人,因为它们实在没什么好记的,就连这回害他重伤的偷袭者也一样,不过是经历过的某场事件的复写。但结合热是意外。少年人的热烈仿若火焰,烧尽了他心底冰冻住的荒原。他想予以回应,于是两个本该渐远的人有了联系,且这联系比任何人来得都要亲密。
这真像一个奇迹。
迪尔契早过去相信奇迹的年岁了,但或许是久违地得到向导的精神疏导,他心头的郁结正在解开,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不管是“彩虹计划”的报考,还是跟着普莱森特的学习,弗莱门说过的,好像都实现在了他眼前。既然如此,弗莱门那句“我会帮助您实现您的一切愿望”的承诺,他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