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省城的夜色被万家灯火点缀得一片朦胧,而叶晨家小小的客厅里,却因田润叶的讲述弥漫开一种压抑的气氛。白炽灯泡散着昏黄的光,映照着几人神色各异的脸。
听了田润叶忧心忡忡、几乎带着哽咽的讲述,贺秀莲与田晓霞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愤慨。贺秀莲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节有些白。
她对杜丽丽并不陌生,当初叶晨的小说《少年犯》在《黄原文艺》转载时,就是她抱着稿子,一次次与那位当时还带着几分学生气的诗歌编辑杜丽丽沟通联系的。
在秀莲朴素而坚定的认知里,婚姻是两个人相濡以沫的神圣承诺,是需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堡垒。
她实在想不通,杜丽丽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背叛家庭,还将自己的行为包装得那般冠冕堂皇?
这在她看来,简直是“太不自爱了”!一种同为女性的羞耻感甚至让她脸颊有些烫。
田晓霞年轻的脸庞则因激动而微微泛红,她紧抿着嘴唇,胸口起伏着。
联想到不久前师父在飞机上关于“特权”与“责任”的教导,她更觉得杜丽丽的行为是一种对婚姻契约精神的彻底背弃,是对武惠良一片深情的残酷践踏。那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想象,让她感同身受般一阵心寒。
然而,与她们几乎要溢于言表的义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叶晨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看到了更广阔的时代图景。
熟知这个年代文学圈生态的他,对这类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他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另一个更为极端、此刻尚未生的悲剧——才华横溢却最终陷入疯狂的诗人顾成,数年后在异国他乡用利斧终结妻生命的血腥场面。
那场轰动世界的悲剧,其根源与眼前古风铃的丑行何其相似,都是膨胀的自我与扭曲的欲望在作祟。
当然,此刻是一九八三年,顾城的阴影尚未降临,叶晨只是将这份历史的洞见默默压在心底,如同藏起一枚苦涩的坚果。
他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目光锐利地看向眉头紧锁的田润叶,直接问道:
“润叶,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田润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挣扎和不确定,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我想……能不能找个机会劝劝古风铃?让他……悬崖勒马,主动和丽丽断了联系?毕竟,破坏别人家庭是……是不道德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自己也意识到这种想法可能过于天真。
叶晨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嗤笑,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看透世情的冷峭:
“润叶,你还是太善良了。你把这种人想得太有廉耻心了。一个极度自私、只追求感官刺激和个人虚荣的人,心里哪会有道德和责任的位置?他只会觉得这是他的‘魅力’和‘风流韵事’。”
他看着润叶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希望之光,语气放缓,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件事,你别再往前凑了。好歹我与杜丽丽也算相识一场,不能眼看着她在这滩浑水里越陷越深。交给我来处理吧。”
叶晨对古风铃的鄙夷是彻骨的。不仅因为其卑劣的人品,也因为他那点建立在炒作和投机之上的、虚浮的文学“成就”。
想到此人那一两千本诗集需要靠女人像街头小贩般声嘶力竭叫卖才能销出去的诗集,竟敢大言不惭地试图比肩北岛、舒婷的文学地位,叶晨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隔日,阳光透过报社办公室的窗户,在弥漫着油墨和纸张味道的空气中投下光柱。
叶晨高效地处理完手头积压的稿件,跟主任打了个招呼,便骑着自行车穿过喧闹的街道,来到了相对清静的省作家协会小院。
他径直走向黑老那间堆满书籍、散着旧书和茶叶混合气味的办公室。
没有过多寒暄,叶晨从随身携带的旧皮包里拿出那本深红色的作协会员证,轻轻放在黑老宽大的、有些斑驳的办公桌上,语气平静地说:
“黑老,我申请退出作协。”
黑老正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住叶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股被冒犯和背叛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这小子,莫非是翅膀硬了,想过河拆桥?当初进省报,可是自己舍下老脸帮他牵的线!
叶晨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黑老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和骤然冷淡的气氛。
他脸上瞬间堆起笑容,上前一步,熟练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黑老见底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恭敬而自然。
然后,他收敛笑容,语气诚恳地将古风铃在黄原如何利用讲学之便,与杜丽丽厮混,乃至最后被愤怒的武惠良堵在招待所房间里的丑事,原原本本、细节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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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斩钉截铁地说:
“黑老,不是我叶晨不容人,实在是与这等寡廉鲜耻的货色同处一个作协,我觉着是对我身份的玷污,是对‘作家’这两个字的侮辱!
我不想将来别人提起我叶晨,会联想到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更不想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我自个儿的名声,让我家秀莲在家里担惊受怕!”
黑老听完,靠在藤椅里的身体渐渐坐直了,脸上的怒气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凝重所取代。作为从旧时代走过来、经历过风浪的老派文人,他骨子里对传统的道德伦理看得极重。
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而严肃:
“叶小子,你跟我交个底,这事……证据确凿吗?非同小可啊!”
叶晨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黑老:
“确凿?都让人家丈夫堵在房间里,抓到现行了!武惠良的身份我跟你说过了,人家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若不是当时还残存着一丝理智,顾及自己的身份和那点快要丢尽的脸面,当场活撕了那对狗男女的心都有!
您老觉得,这样身份、这样前途的一个人,会拿自己妻子的清白、拿自己的zhengzhi生命,来开这种玩笑,编造这种丑闻吗?”
“砰!”
黑老干瘦的手掌猛地拍在坚实的红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他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一向沉稳的他竟气得声音颤:
“混账!无耻之尤!这种人,把他……把他拉出去枪毙了都不过分!他以为现在是什么年代?还是可以三妻四妾、风流快活的封建社会?
破坏别人家庭,这简直是无耻至极,他想干什么?把他送去吃枪子,那才是他应得的下场!才能以正风气!”